海風撲面,王安風兩鬢黑發往后面微微飄動。
鯨鯢的體型極大,可是速度卻絲毫不慢,水面破開,一層一層往后退去。
王安風盤坐在鯨鯢寬大的頭頂,神色平和,呼吸之間,氣機流轉,先前借助體內那一團不肯散去的劍氣,施展出了往日不曾有過的劍氣成絲,于單星瀾的手段略有掌握,那一團劍氣也因之而散去許多。
不過,以目前的狀態,想要將其徹底化去,恐怕還要一段時日。
王安風睜開雙眼,仍是以自身渾厚異常的氣機將那一團劍氣牢牢包裹起來,心中所想,是飛靈宗弟子所說,關于飛靈宗宗主與東方家的尋釁一事。
東方家雖然是四大世家之一,可是其地位和皇甫家,夏侯家不同,不是因為武者縱橫江湖廝殺得來的,這偌大名頭一方面是因為東方奇術獨步天下,一方面也與三百年前星宮之禍時,東方家先祖的決斷有關。
而因著奇術與武者氣機的排斥,蓬萊島上能到六品的武夫恐怕都極少見。
奇術因勢利導,能否作用于自成一天地的宗師尚是未知的事情,便是能夠發揮作用,又能夠有多大的效果?宗師氣吞山河,飛靈宗一十三柄奔雷矛足以隔著三十里距離貫穿蓬萊。
王安風揉了揉眉心,自嘲一笑。
又是宗師……
這個麻煩,還是得要主動去找了,東方家當年便是在他爹娘事情的時候沒有出現,他現在也絕不能袖手旁觀,只是不知道飛靈宗的宗主可有沒有對應的神兵,否則怕是打不過去。
除非……
鯨鯢發出一聲輕輕鳴叫。
王安風自自己的沉思中回過神來,眼前視線仍舊開闊,只是在一片汪洋碧波之中,有一座小島,差不多有方圓十數里的大小,長度約莫也有數里,上面土石無一不有,只是雜亂荒涼,沒有先前在其余小島上見到那種奇異果樹。
鯨鯢甩尾停下。
王安風等它停穩,站起身來,左右看了看,笑道:
“在這里等著么?”
他佛門神功已經修行到極高深的境界,已經如圓慈一般生出了對應佛門神通,雖然佛法修為不夠,沒能真正證得他心通,但是隱隱能夠和異流。
鯨鯢低鳴。
王安風笑了笑,踏水踩在海面上,然后上了那島。
上島之后,方才發現這島雖小而荒涼,可自有一番別樣氣度,怪石嶙峋,隱隱透著些如同海洋般的蒼藍色,若是給那些文士見了,怕是要寫出十幾二十篇的名篇騷賦以傳后世了。
左右看了看風景,卻發現那鯨鯢并不離開,王安風微微一怔,笑問道:
“你要我幫忙,是只呆在這里就可以嗎?”
約莫是這句話有些復雜,鯨鯢一時間沒有做出什么反應,王安風笑正要再問,突然心中微動,想到了一個想法,神色微變,低頭看向腳下這座小島。
突然一聲悶雷聲自腳下起。
王安風腳步踩在河洛圖位置上,身子一瞬橫掠而出,落在海面上。
悶雷聲后,復又一聲悶雷響。
如是者三。
王安風眼前的島嶼突然晃動了下,一道道漣漪,旋即擴大成了海浪,島嶼上的土石沙礫晃動落入了海面,砸出一個個巨大的水花,海島褪去了外面的一層偽裝,島嶼露出了蒼藍近灰的色澤。
旋即上浮數丈。
只以水而成奔雷鳴嘯音。
水面猛地下降,如同瀑布砸落,水量先是極多,然后快速減少,如同一面水簾,構成簾幕的絲線是千萬頃的海水,這絲線迅速地被剝離,變成了一道道水柱,然后是絲線,因為有空隙,所以便露出了海島下面的部分。
頭寬而平,通體蒼藍如長空海線,身軀龐大。
遮蔽了一方天地。
仿佛碩大明珠般的黑色眼珠,水面被掀起,然后砸下,復又涌動,濃重的水氣四下散溢,浪潮,水氣,因之而有風生,四下涌動。
十數里鯨鯢低鳴。
浩大如春雷,如龍吟。
百里外苗芷巧等人在船上安靜等候,麻項禹靠在船上,哭喪著一張麻子臉,心里不知道剛剛自己給那位神仙‘穿小鞋’,會不會被記在了心里,若真的還記得,只是隨便動動小拇手指,自己不就得要倒了大霉?
麻項禹胡亂抓了一把濕噠噠的海帶,一根一根數著,放下一根,口中呢喃。
“神仙畢竟是神仙,不會和我一般見識。”
再放下一根,就再念叨上一句:
“略施小懲,我也受不住啊。”
“不會一般見識。”
“略施小懲……”
“不會一般見識……”
一根一根數著,最后一根的時候,麻項禹面如死灰一般,哭喪著臉。
旁邊算帳本的老書生扔了顆花生米進嘴里,笑呵呵道:
“我看你不要自個兒嚇唬自個兒,人家那是能釣東海的人物,怎么會和你這樣的人一般見識?”
看麻項禹還是害怕,老人咬了咬嘴里的茴香豆,怪笑道:
“不過比起那一位神仙降怒,你還是好好想想怎么應付大姐頭吧,她眼神兒好得很,肯定看見你送過去的魚鉤是直的,嘿嘿,大姐頭的性子你是知道的,這一下你可有的受。”
麻項禹咧嘴笑了笑,笑得比哭的都難看。
老人大笑起來。
苗芷巧皺眉看過來,道:“怎么了?”
麻項禹慌亂擺手,干笑道:“沒,沒啥事情。”
還不等苗芷巧再問,天邊突然隱隱傳來一聲悶雷般的聲響,連綿不絕,眾人神色都變了變,只道是有海上雷暴,在海面上,天氣說變就變,那些個暴雨天象,不比傳說中頂尖高手出手時候的動靜差一丁半點。
再看那個方向,卻仍舊是風平浪靜。
悶雷聲許久才停歇。
麻項禹一咧嘴。
不會真的是神仙發怒了吧?
“這,這是……”
王安風踏在海面上,卻如墜夢中。
眼前的一幕著實讓他有些茫然,他行走江湖許久,也見到過許多異獸,自己的坐騎,那一匹通靈瘦馬靈性也極高,更曾與西域之中馴服異獸為根本的門派打過交道。
可他從未聽說過存在這樣龐大的異獸。
長及數里,方圓更大,如一座海上小島,開口如悶雷。
方才剛剛開始時聽到的聲音,怕不是心跳聲。
武者修氣機,九品能生裂豺狼虎豹,七品短暫踏空,劍上生氣機,中三品已經是能乘風御空,尋常野獸,哪怕是異獸,都能夠隨發了。
但是這樣巨大的異獸,那怕沒有反擊的能力,任由武者出手,尋常宗師能不能害了它性命,仍舊是未知之數。
王安風突然想到先前在船上那幾日聽到的江湖傳聞。
東海中有惡蛟出世,飛靈宗中武力最強的那位宗師親自出手,持只比神兵差一線的十三柄奔雷矛與惡蛟廝殺三千里,最終未能將其擊斃。
眼前這鯨鯢,恐怕就是傳聞中的那頭惡蛟。
極擅長瞬間爆發的七宗宗師,持拿近似神兵的趁手兵器,仍舊未能功成,眼前異獸雖然沒有攻殺之能,但是氣血渾厚,恐怕天下再沒有什么生靈能夠與其相提并論了。
旁邊載他來的那一頭鯨鯢低聲鳴叫。
王安風呼出口氣來,佛門他心通運轉,道:
“是要我像剛剛幫你一樣,幫它?療傷么?”
“這么大……”
王安風苦笑,但是鯨鯢鳴叫聲中滿是懇求,王安風看到那巨大地恐怖的異獸,和載他來的鯨鯢不同,那一雙瞳孔中能夠感覺到極人性化的平靜,仿佛看過了許多事情的老人,王安風遲疑了下,嘆道:
“那么,我姑且試試看。”
踏步上昆侖,上了那巨大鯨鯢背上,仿佛踩在了山巖上。
右手伸出,神武劍浮現出來,引動天機氣機靈韻,左手按在了鯨鯢背上,靈韻氣機瞬間擴散,擴散至這‘島嶼’的每一個地方,王安風神色微變,突然猛地抬起手掌。
腳下鯨鯢發出一聲悶雷般的聲音。
王安風低頭,看到自己的五指之間,雷霆流轉,甩手將雷霆散去,皺了皺眉,低語道:“好毒辣的手段。”
氣機靈韻的感應之中,這巨大異獸的身軀中,十三根材質特殊的兵刃深入內部,原本其氣血渾厚,但是這十三根奔雷矛卻落在了氣血流轉的節點處,其上宗師氣機流轉,入地生根,借助氣血滋長自身,極為毒辣。
現在這異獸體內氣血已經被切分。
仿佛長江大河,被硬生生開辟出了十三道直流,無法會合。
十三根奔雷矛落地生根。
其上的雷霆氣機如同活物,吞噬鯨鯢氣血強化己身,一刻不停。
就算是這一頭不知道活了多久的異獸氣機澎湃,天下無人可當,也絕不可能擋得住,氣機吞噬氣血變得更強,吞噬能力也會同步變強,直到最后將鯨鯢體內氣血吞噬一空,到那個時候,十三柄奔雷矛恐怕會無限逼近于神兵。
若是被飛靈宗中高手尋到,令一十三柄奔雷矛破體而出,吞噬氣機,修為便會迅速提高,直到逼近大宗師關隘才會被攔下來。
此刻想來,鯨鯢之所以被放過,雖然極有可能是因為飛靈宗高手沒有這個手段,但是想要以這異獸淬煉氣機神兵,反哺自身,避開養氣機,問本心的大道,以一道旁門大步登天梯。
龐大鯨鯢低鳴。
王安風深吸了口氣,輕聲道:
“我會盡全力……”
“但是需要時間。”
右手抬起,深深吸了口氣,自神武劍上調動神兵氣機流轉入己身,氣息凝滯一瞬之后,瞬間擴大,海平面瞬間下壓數尺,氣機形成暴風嘶咆,這天地間出現了另一道毫不遜色于鯨鯢的氣機。
載王安風前來的鯨鯢驚懼低鳴。
王安風不再需要踏空,腳下自然微浮,自其腳下,泛起了一圈一圈的漣漪,身上藍衫無風自動,重鑄神武劍的三把神兵都曾認他為主,此刻主動抽調氣機,效果極強,雙瞳中甚至有赤金色氣機火焰安靜燃燒。
伸出右手,輕輕撫在了鯨鯢背上。
氣機蔓延,十息后觸碰到了第一柄奔雷矛,自身神兵氣機將其上的氣機包裹起來,因為這段時間時時刻刻都在體內包裹一團極鋒銳的宗師氣機,對于這件事情反倒是有些駕輕就熟,復又十數息一層層包裹好。
王安風低聲道:“忍著……”
鯨鯢異獸氣質安靜。
王安風手腕不見用力,一柄奔雷矛從原先的地方倒射而出,一柄奔雷矛,隔絕氣機之后,對于體型堪比海島的鯨鯢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在倒射而出的瞬間,王安風松開了氣機的封鎖。
奔雷矛上雷霆閃動,沖天而起。
兵刃通靈,自然就要回到自己的主人處,可是才有雷霆,竄出不過數丈,前面一襲藍衫出現,右手朝前抓出,瞬間握在了奔雷矛之上,雷霆閃爍,王安風手掌紋絲不動。
體內一直落后于內功修行境界的雷霆突然流轉。
內外兩道雷勁對抗,王安風體內雷勁自手掌纏繞而出,將外面的雷霆吞噬拉扯,無根之木對生生不息,幾乎瞬間,奔雷矛上的雷霆弱下去一半,而王安風雷霆氣機瞬間上升三成。
一道宗師氣勁。
加上十三道奔雷矛這些時日吞噬的鯨鯢氣血,出手之人為了能夠順利掌控這上面的氣勁,曾令這雷勁發生變化,反倒便宜了同樣輔修雷霆的王安風。
似乎是兵刃中些許靈性似乎察覺不對,奔雷矛上氣機突然暴動起來。
王安風神色平靜,立在虛空,按壓雷霆,氣機勾勒四方,形成一片封鎖的空域,然后松開手掌,任由那柄奔雷矛在這個空間中沖來撞去,難以掙脫,神色沉吟。
“原來如此,一旦出事,就會立刻回去……報信?”
“也是,神兵暴動時候,尋常四品都覺得棘手,比起神兵只差一線的奔雷矛,何況是十三柄,整片東海,確實沒有其他人能夠拿得下,怪不得愿意將兵器拋出去,是打得這個主意么?”
王安風看著奔雷矛,似乎看到了拋擲出奔雷矛的飛靈宗宗師,輕聲道:
“布局入東海,環環相扣。”
“那么,東海之外呢?”
奔雷矛直往他而來。
王安風一甩袖口,大袖飄飄,直接將那一道奔雷矛吞入,旋即瞬間轉移到了少林寺中。
天空中雷霆消散。
奔雷矛進入少林寺中,本身靈性一息后恢復,大放雷霆。
一人青衫玉簪黑發,右手背負,左手手手指輕輕曲起,輕描淡寫,敲擊奔雷矛刃口下三寸處。
瞬息三次。
第一敲雷霆盡散。
第二敲靈性頓消。
第三敲奔雷矛自空中墜落,當啷作響。
一十三柄奔雷矛,越往后面,越發難以應對,王安風花去了接近一個時辰的時間,才勉強將其全部從鯨鯢體內逼出,化去上面的雷勁,再將其全部收入少林寺中。
做完這一切已經是精疲力竭,呼出一口氣來,將神武劍氣機重新放回,旋即眼前微有眩暈感,一不小心未能控制好氣機流轉,險些墜海。
心中道一聲糟糕,卻落在了一個干燥柔軟的地方。
王安風身子先是下意識緊繃,意識到自己落在哪里之后才柔軟下來,躺在鯨鯢頭頂,展開雙臂,緊繃的神經終于放松下來,感覺到鯨鯢意念,雙眼微閉,輕聲道:
“不用謝……”
長及十數里的鯨鯢長鳴。
大家都注意安全,沒事兒過年就一起宅家里吧。
一點多了,諸位晚安,保護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