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呼嘯仿佛某種野獸群的嘶吼,蒼藍色的海浪重重卷起,然后拍擊在了高高聳立的巖石上,在漆黑的巖石上砸碎,然后退下去,嘩嘩的聲音聚集起來,浩大又雄壯,絲毫都不遜色于天穹。
第一莊的老莊主李解劍從腰間解下來水壺,往嘴里倒水。
一雙眼睛看著盤腿坐在了最高處山巖的赤腳老人。
他自從離開天下第一莊之后,就一直緊緊跟在昆侖之后,一路南行東去,剛剛開始的時候,還會注意些時間,但是到了后面,只顧著緊緊跟著昆侖的腳步,卻不再在意外面發生了什么。
此刻究竟是過去了多久,他也不知道。
只是知道東海有蓬萊,這里卻遠遠比起蓬萊更為遙遠。
往外面看過去的話,幾乎已經徹底看不到陸地,除去他們此刻立足的這里,到處都是一望無際的大海汪洋,海天一色,不見邊際,只剩下一片空空蕩蕩。
而昆侖已經在這里盤坐了許久時間。
正當老人在想著昆侖為何來此的時候,那自來了這里,就如同一塊石頭一樣不聲不響的昆侖突然長長呼出一口氣來,氣機凝固,恰有一座浪頭拍來,被這一口氣吐在其上。
海浪寸寸崩裂,墜在海面上,發出仿佛雷鳴一樣的轟然巨響。
昆侖面對著波濤洶涌的大海,第一次開口道:
“你知道這里是哪里么?”
李解劍略有詫異,還是撫須答道:
“如若我所料不差,這里應該是所謂的海角。”
昆侖平緩道:“既然知道海之角,可曾經去過天之涯?”
李解劍未曾回答,昆侖已經又自顧自道:“我之前一直以為,我這一輩子能夠輕易抵達陸地神仙的境界,我也確確實實曾經踏在了那一個層次上,可是之后我便墜了下來,一直到現在為止。”
他又說道:“你知道蓬萊島為何要在東海駐守五百年之久么?”
李解劍皺眉,道:
“你是說星宮?”
“據典籍所載,星宮當年的宮殿群落就在蓬萊島上,五百年前,為了將星宮驅逐出中原的天下,當時紛亂各國聯手,江湖中也出了不少力,仍舊元氣大傷才慘勝。”
“當年的東方家主是合縱連橫的謀主,為了防止星宮卷土重來,便帶領東方家駐扎在了蓬萊。”
昆侖聽出了李解劍語氣中的平淡,道:“你不相信?”
李解劍搖了搖頭,坦然答道:“老夫自然不信。”
“不說此事已經過去五百余年,星宮近百年曾經出現過,卻都只是從北疆和西域進入中原,蓬萊島距離北疆西域,何其之遠?”
“說星宮會卷土重來,也會從邊疆開始侵占中原,而蓬萊島三面環海,海外數千里沒有落腳之處,星宮又能如何直接卷土重來,回到蓬萊?”
“更何況,星宮之患在于其人其武,而不是所謂的宮殿。”
“沒有五百年前宮殿,星宮便不是星宮了么?”
“還是說守著宮殿,就說能夠鎮守星宮?防止其卷土重來。”
“東方家所言,未免太過于不切實際了點……”
昆侖轉過頭來,看著李解劍,緩緩道:“你不懂……”
“你說蓬萊三面環海,星宮無法回來,那若是,他們從天而降呢?”
李解劍瞳孔微縮。
昆侖道:
“蓬萊島將星宮所在的宮殿,稱之為道標,五百年間,東方家七成之力,都在切斷那座宮殿與更遙遠處的聯系,這才是為天下鎮守東方,所以五百年東方家子弟不能出島一步。”
“五百年前,星宮禍亂中原,令各國絕祀的超過數十,剩下了九個大國。后來又變成了七國,二十余年前,則又天下一統。”
“當時候的典籍有很多都失傳了,其實在一千余年前,星宮也曾經出現過,他們還有其他的名字。”
李解劍豁然色變。
昆侖平靜發問:“當年一統天下數百年的大周帝國直接四分五裂。”
“你可懷疑為和神兵榜中諸多神兵,只余下了十之二三?”
“你可知道為何當年王天策不惜連著自己和妻子一起亡命,也要將星宮逐出?釘殺大宗師?”
“此地為海之角,你可曾去過天之涯?”
昆侖聲音一頓,漠然道:
“我去過。”
“天圓地方,那里籠罩著一層迷霧,能夠隔著那一層看到天空和星辰,那里有自稱為天人的人,見到我極為震怒,他說我是凡人,居然敢出現在那里,也有人說,終于重新找到了凡間的道路。”
李解劍呼吸急促,道:“那你……”
昆侖看著自己的手掌,呢喃道:
“當時候有一座浮在空中的木船,上面有虎獸,有鸞鳳,我記得,是有一百三十七個所謂天人,他們自稱為仙人。”
“全部被我打死,生生打死。”
老者握緊了手掌。
“只是我自認為天地廣闊,卻過不了那一道天涯,心境跌破,落了下來。”
“再也做不到陸地神仙的逍遙。”
北疆,玉壺山。
北疆一統了九個大部族的王上穿著厚實的皮毛衣服,下面是鎧甲,左邊憋著插在褐色鞘子的短刀,右邊挎著一把長長的劍,他背后的披風在雪風的吹拂之下不斷朝著后面蕩動著,他站得筆直。
背后是他的兒子和大將軍。
這位出身于奴隸的大將軍臉上還留著疤,低頭看著從腳下呼嘯著流淌過去的風雪,滿臉的驚異。
他們已經一直走到了玉壺山最高的地方,這里是天神的領域,往日從來都沒有人能夠沿著玉壺山的山路走到這么高的地方,就連他也做不到,抬起頭來,看到蒼青色的天空。
神圣而澄澈,讓他忍不住想要流淚,想要就這樣匍匐在地上,親吻腳下的大地。
他們又一直往上走了好一會兒,走到了這座北疆圣山的最高處。
然后看到了那個玉制的臺子,將軍和王子都愣住,只是北疆王仍舊沒有停下腳步,他們就都握著刀跟在了大王的背后,一直往前面走過去,透過越來越大的風雪,將領看到了臺子前面還站著一個人。
是個白頭發的人,他原本以為是因為玉壺山上終年不化的飛雪,才讓他看錯了,可是靠近才發現,那個人的頭發真的是純白,像是冰雪,披在肩膀上,像是個老人,只是一雙眼睛仍舊還明亮。
北匈的大王主動朝著那個人彎下腰,用著中原人的禮儀見禮,口中道:
“很久沒有見過了,異鄉的楚先生。”
白發的人點了點頭,他只是在三人上來的時候轉了下頭,其他的時候,一直都看著臺子,臺子上放著的東西不對,五個是空無一字的石碑,還有一個雙眼眼角處有紅色的人。
他看的很專注,許久才嘆息一聲,道:
“是很久沒有見過了。”
他笑。
“我麾下的大荒寨所以能夠這數十年間一切順利,還要感謝你挑撥了那個坻川汗王,如果不是這樣吸引了中原朝廷和江湖的視線,哪怕我讓白虎堂在四處布局,也不一定能夠將中原人的視線引走。”
“那樣我所求者,終究會被發現,就像二十多年那樣……”
北匈王拔出了自己的短刀,雙手捧著上前,緩緩道:
“您太過客氣了,這都是約定的部分。”
楚先生笑一聲,呢喃道:
“約定,是啊……終于走到了這一步,花了這么長的時間,終于還是走到了這一步,已經足足過去快要兩百年了,一切都集齊了,雖然五百年前被中原武者打碎的天問殘卷只集齊了這幾卷,可也足夠了。”
“蓬萊島仍舊被東方家占據。”
“昆侖山上留下了昆侖的氣機,已經和此界分隔。”
“無妨。只要令玉壺山成為新的道標就可以了。”
北匈王看著仿佛尸體一樣躺在了玉臺上的人,腦海中仍舊還記得這個人扯出玉壺山千年風雪沖出北疆,進入中原時候的樣子,之后不知為何又重新回返北疆,又殺了許多人,才沖上玉壺山,邊軍都不曾攔得住。
楚先生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視線,道:
“若是所記不差的話,北疆應該流傳著獨孤摩訶和人打賭,一生不入大宗師,也不下雪山的說法。”
北匈王收回視線,點了點頭,道:
“確實有這樣的約定。”
楚先生笑說道:
“那是真的,當年是我和他定下了不入大宗師這個約定。”
“獨孤摩訶的天賦極佳,心境卻浮躁,定然會想著以其他方法修行精進,最好的方法就是道門的斬三尸,我設法潛入道門,令他得到了一半,其實那一半,也是我親自所寫就。”
“之后我假裝和他江湖相逢,告訴他玉壺山上能夠借助風雪中所攜帶的氣機修行,強行斬出三尸。”
白發的男人嘴角帶著一絲微笑,道:
“果然,他練成了。”
“也果然下山去找了昆侖交手,被生生打碎了斬出的左道化身,偏激入魔,這幾十年間不曾下過玉壺山,他體內經脈氣血中,已經盡數蘊含玉壺山上的氣機,是最好的祭器。”
他從北匈王的手中接過了短刀。
短刀一下落在了獨孤摩訶的心臟上,沒入小半,刀柄上的寶石亮起猩紅色的光,一閃一閃,仿佛一只不詳的眼睛,楚先生將其余的天問殘卷放在了獨孤摩訶身周,沾染了他的心頭血。
獨孤摩訶因為入魔已隱約踏入大宗師。
但是他體內的氣機和血脈,都因為被設計,蘊含了極為濃郁的玉壺山氣機,此刻整座玉壺山上的風雪徹底被攪動而起,形成了三道貫穿天地的巨大龍卷,不斷旋轉,狂奔的風發出了仿佛雷霆怒吼一樣的聲音,遍及了整座草原。
狼群和牛羊一起哀嚎顫抖,大地的河流在逆著旋轉,像是沙子一樣的朔雪被卷著飛舞,從大地灑向了天空,數不清的牧民們跪倒在地上,將額頭磕在草地上,虔誠祈禱著。
整個草原就像是個巨大的祭壇。
單星瀾雙目冰冷,在草原最邊際的地方,按著長劍,看著那仿佛天神怒火一般的巨大異象,他的戰甲碰撞出肅殺的聲音,他的戰袍在舞動著,手指捏地發白。
在哺育了草原幾千年的圣山上面,楚先生白發飛揚,負手而立,隨手扔出了幾塊血玉,北匈王瞳孔微微一縮,道:
“這是四象閣……”
楚先生,亦是白虎堂堂主微笑道:
“是四象閣搜集符合天機籌算之人制出的血玉。”
“你不必擔心,與你約定的是我,無所謂四象閣或者白虎堂,我的約定仍舊作數,我會讓北疆在中原牧馬,五百年前中原各國拒絕了我等的好意,這一次,便換一個便好。”
北匈王神色動容,平復了心中的巨大情緒變化,道:
“如此果然當真?!”
血玉崩碎,整個天地的異象更為龐大,楚先生看了一眼逐漸匯聚的烏云,看著天空中逐漸出現的復雜的天機陣,看著天機陣背后隱隱約約的人形,輕輕道:
“自然當真。”
“畢竟,當年我等在中原的名號并非是后世典籍所記載的星宮。”
他微微一笑,說出令旁邊三人動容的一個詞語。
“而是天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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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四象閣之所以搜集血玉,白虎堂各處點火的真正目的,以及東方家為什么一直守著已經沒有人了的星宮遺留,東方鶴軒說的那句道標,還有一己之力對抗整個中原的星宮。
以及為什么在離武口中怕死的王天策會不惜帶著妻子一同踏入危險,這一章就是解釋。
可能有人會覺得說變成了玄幻,可我覺得并不是……吧?一直有鋪墊星宮,作為私心,還是希望看完這座江湖最后的盛宴和故事,拜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