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苾何力茫然地看著眼前。
他攤開手掌,指縫間有金黃色的流沙隨風而過,口鼻間有灼熱的感覺,這感覺他很熟悉,少時部族所在的草原附近,就是這樣灼熱的大漠。
可,方才不還在大秦?
風勢略急,將指掌間流沙吹拂而過。
視線順著那流沙向前,前方一望無際,大漠風光,狂風呼嘯,聲如雷鳴,似是看著這風光景色,喉嚨便感覺到了焦渴之意。
他和拓跋月所在部族并不如何強大,最強的將軍也只是五品的力士,是以從沒能見到過這種超凡手段,眼前天地變換,一時間心中竟是升起了莫非神明的荒謬想法。
這一想法只在瞬間便被他壓下。
風勢漸急,黃沙打在臉上,生疼生疼,契苾何力先生微微一呆,繼而便猛地轉身去看,在那根本看不到邊際的大漠之上,突然出現了一道黑色的風柱,直通到了天的上面,氣勢狂暴,朝著這邊席卷過來,阻攔在前的一切都被卷入其中,拋上半空。
其產生和移動的速度,全部都超過了契苾何力過去曾經見過的所有沙暴,少年瞳孔微張,方才的不解瞬間被壓在了心底,看著那沙暴如同怪物一樣,鋪天蓋地席卷過來,狠狠咬了咬牙,轉過身來,朝著遠處亡命奔逃。
雖在這種境地,卻未曾徹底失去方寸,一邊狂奔,一雙眸子四下搜尋,自遠處看到了一塊可以用來遮蔽身軀的石頭,眸子微亮起,咬了咬牙,這殘破之軀中爆發出了極強大的力量。
踉蹌而行,那速度竟比練過些武功的人還要快,如大漠中奔襲的餓狼,在那沙暴將自己吞噬之前撲出,將自己藏在了那石頭之后,狂風席卷,雙臂抱住這石頭,十指死死扣在了石頭上面,摩出了鮮血也渾然不管。
大漠當中,沙暴是比馬匪的彎刀更為恐怖的災難。
馬匪只能殺死十幾個人,可沙暴卻能夠將一整個沒有準備的部族,無論男女老少,無論是尋常牧民還是那些力能倒拽蠻牛的力士,在這長生天的怒火之下,都沒有半點區別。
按照往日經驗,沙暴持續的時間并不會特別長,可這一次卻格外地漫長。
契苾何力意識逐漸模糊,可雙臂卻不肯有半點放松。
突然身體一輕,懷中殘壁竟然也被狂風席卷而起,少年目中浮現絕望,卻仍舊死死抱著殘壁。
風力漸小,這石頭朝著下面墜去,若是就這樣砸下去,肯定會重傷脫力,在大漠里頭與死無異,契苾何力看了看下面約有三米之高的距離,心中發狠,直接松開那石頭,朝著一側落下。
一聲悶響,契苾何力砸在黃沙之上,胸腹震動,忍不住咳出一口鮮血來,四肢已經乏力,卻未曾有絲毫的遲疑,將那木刺咬在嘴里,連滾帶爬,極為狼狽地朝著遠處奔跑。
腦海當中已經逐漸模糊的意志清晰地控制著身軀,要趁著這風力漸小,找到其他可以躲避的地方。
可誰知只在這生機乍現的時候,風力驟然變大。
便仿佛方才漸小的狂風只是上天惡意的嘲弄,契苾何力悶哼一聲,心中終于浮現出了絕望,看著昏黃的蒼天,那天蒼茫浩大,可他卻突然想起來了成為奴隸之后,在第三個主人家宅中曾看到過的猛虎。
當日的麋鹿在猛虎的掌下便是如此待遇,不斷被惡意地玩弄。
自以為看到的生機,只是猛虎的娛樂,最終在那麋鹿即將逃出生天的時候,被輕易地咬斷了脖子,血液流淌了一地,那是他第一次見到這般兇猛的虎獸。
和大漠中隱忍殘酷的狼群截然不同。
狼群雖然殘忍,卻從不會捉弄獵物。
感受到身軀中涌現出的力氣在狂風之下被消磨干凈,契苾何力心中絕望,看著那高遠長空,唯有無力不甘。
什么時候,長生天也有了虎獸的特性,喜歡看到獵物的絕望?
與此同時,少林寺中。
贏先生負手而立,看著旁邊王安風,懶散道:
“知道該如何做了?”
王安風深吸口氣,微微點頭頭。
在他前面立著一處碩大圓盤,雕龍刻鳳,其中展現出的,正是契苾何力于大漠沙暴中掙扎的模樣。
他認得這異邦少年。
正是被那個異國富商以鎖鏈捆縛,應當和拓跋月有所關系的少年。
方才他和拓跋月回到學宮,后者情緒極為低落,未曾說幾句話便已告辭,匆匆離去,他心中正自無奈感慨,往風字樓方向走去,就被贏先生告知,迅速回來了少林寺中,看到了方才契苾何力所經歷的一切。
隨著所讀經卷愈多,他也知道,少林寺應當是只在傳聞當中的洞天福地之流,眼前少年所遭遇的事情都在師父們的掌控當中,不至于有什么性命危險,因此雖有些著急,卻未曾失了方寸,尚且還能定下心來,聽師父將事情原委講述。
知道了是贏先生覺得這少年資質尚可造就,閑來無事,給這異邦少年的機緣,也是對于王安風的試煉。
王安風深吸口氣,看著恰面逐漸展開的通道。
只消朝前再邁出一步,便能自少林寺中,直接出現在那大漠當中。
長劍未曾背在身后,而是握在掌心當中。便在跨出這一步的時候,文士突然將他攔下,道:
“你知道你要做什么罷?”
王安風腳步微頓,沉默,頷首。
文士漫不經心地道:
“記得,這也是對你的考核,你要做的不是救人,而是將他收伏。”
“也只有你將他收為屬下,傳他武功,才能夠真正救下他。”
“去罷。”
贏先生今次罕見說了許多,言罷一揮手,王安風直接被吞噬其中,臨近消失的時候,耳畔聽得了三師父在大喊大叫。
“記得要按照我說的去做……”
第二句話尚未聽得清楚,眼前已經化為了大漠狂沙的景致。
少林寺中,鴻落羽不爽地呲了下牙,看著贏先生身影,竟然隱有躍躍欲試的模樣,吳長青見狀只覺頭痛,為了防止其再度挑釁,吵得自己不能看到王安風表現,便搶先開口,道:
“先生,這一次事情,對于風兒而言,是否過早了?”
贏先生沉默了下,并未如同往日,加之以嘲諷,只是負手而立,看著遠方長空,片刻之后方才開口,聲音淡然,道:
“早?”
“他遲早要走上這一條路,或早或晚,又有什么分別?”
聲音悠遠,似有疲憊,又似乎只是老者錯覺,愕然之際,看到了鴻落羽看向文士眼神越加不善,心中一突,未曾表露異狀,笑說一句,先生說話,果然高深莫測,轉而便看向神偷,撫須笑道:
“不過說來,神偷你教導風兒的事情,倒是頗有兩分門道。”
“倒是頗令老夫驚異。”
鴻落羽見吳長青提起了自己,先是微怔,繼而便有自得之色,抬了抬下巴,得意笑道:
“那可不是。”
“你可知道,干我們這一行兒的,想要在江湖成名,那可不能低調,手上功夫可以差,可這排面可少不得,什么踏月尋香,白衣御風,嘖嘖嘖,那排場,那氣度……”
見后者搖頭晃腦,似已將挑釁贏先生之意拋到腦后,老者微松口氣,笑著看他說話,心中頗有兩份感慨。
神偷雖然常出言不遜,可這性格,倒是真的很好對付。
這念頭尚未散去,那邊青衣文士冷笑,橫眼看他,嘴角微抬,吐出了一字:
“騷。”
鴻落羽如遭雷噬,身軀驟顫,繼而便勃然大怒,轉頭看向那邊文士,破口道:
“姓贏的你說什么?你個嗶——,老子告訴你……”
“你以為你是個甚么好東西?方才對那崽子出手,說是考量心性,還不是想要折磨取樂?”
文士嘴角冷笑收斂,聲音微寒,道:
“你說什么?”
鴻落羽朝后飄了一步,不再咄咄逼人,而是掛上了嘲弄的神情,施展輕功,在文士眼前飄來飄去,道:
“喲喲喲,惱羞成怒了?”
“你打我啊,有本事你別用權限,你打我啊,來啊,略略略……”
吳長青嘆息一聲,不再看那邊,和圓慈整齊劃一將木塞塞到耳中,轉而看向了王安風那邊情況,隱約聽到了某種慘叫,以及面龐大力摩擦山巖的聲音,權當自己未曾聽到,只在心中低聲呢喃道:
“確實是……”
“很好對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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