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回答不但超過了伊鄉的預料,更是讓白虎堂堂主措手不及,后者臉上神色浮現肉眼可見的愕然,幾乎下意識道:
“你說什么?”
青衫文士輕搖折扇,微笑道:
“求饒,是敗者對于勝者的俯首。”
啪地一聲,折扇合起。
文士俯瞰著白虎堂堂主,臉上的笑意消失,唇角淡薄,眼神高曠漠然,道:
“可你算是個什么東西,也配做本座的對手?”
白虎堂堂主眼中神采劇烈晃動了下,肉眼可見的怒氣浮現,如同波濤,許久方才勉強壓抑下來,緩聲道:
“落羽所說的果然不錯,你的性子著實糟糕。”
“我活了這么久,從未見過如你一般性子惡劣之人。”
文士灑然微笑,頷首道:
“多謝。”
白虎堂堂主道:
“謝什么?”
青衫文士道:
“謝你的贊譽。”
“敗者的無力,正是對本座最好的贊譽。”
白虎堂堂主眼底有怒氣升騰,百年心境,本已是古井無波,此刻卻連連受挫,終遏制不住,冷哼出聲,心中知道交涉無用,而此身又不過只是分靈之軀,斷然不是眼前數人的對手。
當下雖然沒有辦法將消息傳回本體,也不能落入眼前男子的手上。
神色決然,以自身心境,生生壓制時間亂流的影響,強行操控,身形消散復又重聚。
青衫文士手中折扇合起,倒負在身后,左手伸出向前,神色淡漠,屈指去彈虛空,伴隨肉眼可見的漣漪,白虎堂堂主分靈的身軀從空氣中浮現出來,像是高速撞擊在了肉眼不可見的山峰上,身軀狠狠一頓,朝著后面飛去。
雖然如此,但是兩人的距離已經接近到三尺之間。
黑衣男子眼底浮現決然,周身一震,道道漣漪震動。
“這是……?!”
伊鄉面色一變,浮現悲愴,就算是他的武功遠遠不如在場其余人,在這個時候也能夠從白虎堂堂主身上察覺到那種極為巨大而純粹的毀滅氣息。
正因為他也算是白虎堂中的核心成員,所以更認出這一門與敵人同歸于盡的上乘武功,心中明悟黑衣男子是要玉石俱焚,心中萬念俱灰。
但是在這個瞬間,黑衣男子的身軀驟然僵硬,然后暴動的氣機重新歸于平復,白虎堂堂主雙眼之中精光暴漲,口中低喝道:
“果然,這種手段,你的身份是……”
震驚異常的聲音戛然而止。
青衫文士以手中折扇點在了他的眉心之上,負手而立,嘴角有些許微笑,眉宇間卻透著無視和淡漠,柔聲道:
“噓……安靜。”
“既然弱小無力,那么就不要驕縱狂傲。”
“這個道理,你懂了嗎?”
白虎堂堂主眼中的震驚和動容慢慢潰散,神色和意識都逐漸趨于木然,但是他的身軀卻并未曾就此直接消散,立在空中,看上去就像是個沒有生機,栩栩如生的木偶。
文士隨手拂過虛空,袖口流轉翻卷如云。
順勢展開折扇,袖口垂落的時候,黑衣男子已經消失不見。
折扇遮面,玉骨白絹,上有十萬里錦繡河山,文士著青衫,聲音淡漠。
“不懂也沒有關系。”
“屆時,本座會將這個道理再教你一次。”
能夠分神倒影,自虛轉實,夢中之夢的白虎堂堂主,幾乎沒有半點還手之力,便在此界被人打散了意識,徹底消散,無法再通過倒影人心的手段復蘇。
伊鄉在意識到這一幕的時候,整個人就已經沒有了什么其他的心思。
今日所經歷的一切對于他而言似乎是一場無法再醒來的噩夢。
以堂主的實力和身份,即便是一介分靈,也能在任何一處的江湖當中縱橫不敗,但是今日卻在這小小的一座山上受挫,非但不能竟功,連自身的倒影都被擒拿,在這個瞬間,伊鄉心中對于堂主的崇敬,不可遏制地出現了裂縫。
而在他尚未從這種充斥著顛覆性的巨大沖擊之下回過神來的時候,整個人就仿佛陷入了琥珀當中,從內在的意識開始一點一點凝固,直至最后,便如同一座巧奪天工的雕像,立在少林寺山前,身心俱都停止了活動。
青衫文士斂眸。
鴻落羽湊上前去,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圍著伊鄉轉了一遍,伸出大拇指,贊嘆道:“嘖嘖嘖,厲害,厲害,這手段,這排面。”
“不愧是你啊。”
“老,不,是我,我自愧不如,自愧不如啊。”
轉過頭來,看到青衫文士一雙眸子落在自己臉上。
鴻落羽滿臉誠懇,似乎毫無所察,爽朗笑道:
“我去找個東西把這個小子遮起來,要不然就像這樣直接仍在外面也不好,畢竟是少林寺,有傷風化,有傷風化。”
“嗯,這一次我打算極北極西這幾個地方都好好轉一下,所以可能要半個月才回來,你們不用想念我,告辭告辭。”
說罷打了個哈哈,一拱手,身形漸漸虛幻,漸漸消散。
青衫文士面無表情,伸出右手,隨手一抓,將遁去極遠的鴻落羽抓回少林寺中,俯瞰著干笑著的神偷,悠然道:
“你剛剛,是如何介紹本座的來著?”
“好像,沒有聽得太清楚。”
王安風回到少林寺的時候,天空中旋轉著飛過去了一道弧形的流光,在滑過王安風頭頂的時候,大呼小叫,還順勢擺了擺手,緊接著就以更快的速度飛上天空,留下了一長串被拉長的叫喊聲,沖破云霄。
王安風陷入沉默。
對于這種畫面,他已經熟悉到連一絲震動都沒有辦法產生了。
以這種速度告訴飛行,對于尋常人而言,基本會丟掉半條性命,但是對于三師父鴻落羽而言,卻只是類似于尋常人原地轉圈之后的些許暈眩。
當下頗有無言以對的感覺,心中暗嘆,不知三師父又是在哪里惹惱了先生,遭到這種待遇。
他心中還掛念被自己扔回來的伊鄉,以及那倒影人心,夢中之夢的白虎堂之主,當下無心深思,整理衣冠,入少林寺主峰,尚未見禮,就看到了一動不動的伊鄉,神色不由得微怔,下意識戒備。
旋即發現這出身于白虎堂的武者身體僵硬,仿佛石雕一樣,一動不動,雖然并未死去,可也不能夠稱之為活著,竟是連武者最為至關緊要的氣機都已經凝固,如同水流化作冰川,整個人的狀態被停止在現在。
而白虎堂堂主并不在此刻,天地之間也沒有何處有高手交手的跡象。
再看主峰之上,贏先生和大師父并不在,只有古道人一人閑坐飲茶而已。
王安風按捺住心中震動,上前見禮,道人頗為滿意點了點頭,放下手中茶盞,突然抬手,輕輕按在王安風的肩膀上,以后者的身法和境界,依舊只能夠察覺到道人‘抬手’這一個動作。
在意識到這個動作產生的同時,那手掌已經輕描淡寫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一股柔和的真氣瞬間從王安風身軀之中流淌而過。
同樣是在王安風意識到這一事實的同時,就已經結束,就像是伸手在水,去追逐漣漪,雖然說漣漪徐緩,不顯得急促,卻永遠更比手掌的動作快一息,后動而在先,從容不迫。
王安風安靜任由道人施為,數息之后,古道人抬起右手,微笑道:
“不錯,好歹是沒有被那人占據你的內心。”
“少林果為武道大宗,心境扎實程度,與玄門不差分毫。”
王安風心中稍松口氣,主動發問道:
“道長前輩說的是那名穿黑衣的……”
古道人點了點頭,輕描淡寫道:“是他。”
“應該是白虎堂堂主的影子。”
“影子?”
“不錯,就是影子,如水中花,如鏡中月。”
道人輕輕敲了敲旁邊杯盞的邊緣,清脆有聲。
琥珀色的茶湯泛起漣漪,將倒映著的天空震碎,聲音溫雅,解釋道:
“就象是這樣。”
“水波縱然會有漣漪,但是影子永遠存在,不論用何等巨大的力量攻擊水,最多只是讓漣漪不斷擴大,影子潰散,但是只要這樣的攻擊消失,遲緩,影子就會再度出現。”
“心海無際,若是你心中畏懼,他的影子就會越發清晰。”
“幸虧你一直都是用佛門的心法打基礎,佛門密宗金剛不壞,萬物不侵,禪宗洞見自身,明心見性,一內一外,最不容易被這一類的手段所影響。否則的話,他就會一直存在在你的心中。”
“你不死,他不滅。”
“正如鏡子若不碎掉,倒影就會永遠存在一般,想要驅除,難上加難。”
輕描淡寫的幾句話,聯系王安風剛剛曾經窺探到的景象,讓王安風的心中升起難以對抗的感覺,當下卻又想到了一事,上前一步,急道:
“那道長,白虎堂堂主現在在哪里?”
“是和先生還有師父交手么?!”
聲音之中,滿是擔憂,道人卻不回答,只是微笑。
王安風微怔,心中突然浮現隱隱不安。
古道人嘴角嫻靜微笑擴散,雙眼之中,幽深無光。
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輕聲道:
“‘我’不就在這里嗎?”
“什么?!”
王安風瞳孔驟縮,身軀僵硬,卻在轉瞬,聽到道人噗呲一聲,旋即就是頗肆意的清朗笑聲響起,王安風微微一怔,再看道人雙眼清澈,并無半點異樣,這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情,稍微放松下來,咬牙切齒道:
“道長……”
道士大笑,一手捂著腹部,一手扶桌,連連笑道:
“哈哈,抱歉安風,你那模樣讓我覺得,不欺負一下似乎對不起你。”
“哈哈哈……”
“今日亦是心情歡暢。”
王安風:“……”
片刻之后,道人捂著道袍靠躺在躺椅上,眼角笑出了淚水,有氣無力懶洋洋道:“勿要擔心,無論是圓慈大師,還是你家先生,都不會畏懼那種手段,區區倒影,不要說是在這里,就是在外面,又有什么值得擔心的么?”
“若是本尊出現,倒是還可以一試。”
王安風松了口氣,道:“那么,白虎堂堂主的倒影已經被消滅了嗎?”
道人點了點頭,道:
“可以這樣說。”
“至于外面那個修煉毒功的女子,你也盡可以放心,她心中的記憶或者還在,但是潛藏在記憶縫隙當中的‘影子’卻已經被圓慈大師徹底驅除,只是以她現在的狀態,若是被白虎堂中的高層發現,必然會被看出問題。”
“不過,因為心境出現裂隙的緣故,想要詢問什么,也會更輕松罷?”
道人若有所思慨嘆了一聲,看向王安風,微笑道:
“之后要如何處理,就由你自己決定了。”
“除此之外,這個東西給你。”
道人右手從桌子上拂過,留下了一枚玉珠,不過拇指大小,通體澄澈,并無半點瑕疵,陽光之下,微有剔透之感,隱隱復雜的紋路在玉珠表面上此起彼伏,不斷生滅,并無一枚重復。
王安風微怔,道:“這是……”
道人道:“自然是紫罡珠。”
“當然,那件神兵雛形之中的毒性已經被徹底抽離了出去,此刻已并非原本面目,所以和麒麟不同,你可以隨意使用,不用擔心被人看出端倪。其位格遠在你的麒麟鎖和木劍之上,但是卻并不是攻殺之用。”
言罷一拂手,玉珠化作一道流光,落在王安風衣襟。
微光散去,已有流蘇系在腰側,如同玉佩一般。
王安風感受到其中沉重龐大,如同天穹低垂的氣機靈韻,神色微怔,駭然道:“這珠子……”
道人微笑道:
“不要多想。”
“這珠子里面氣機足夠,但是卻自成方圓,輪轉不滅,以你此刻的修為,完全無法調動一絲半點,還是乖乖去用另外兩件神兵比較好。”
王安風徐徐呼出一口濁氣,點了點頭。
心中卻有些不解,無法喚出靈韻,也無法調動氣機。
這樣的神兵,又是有何等的作用?
道人笑了笑,復又道:
“不過也正因如此,你佩戴這一枚玉珠,就相當于你身周環繞了一整座天地。貨真價實的天地,哪怕很稚嫩,只是雛形,也足夠了。”
“它只有一件作用。”
“遮蔽天機。”
“除非有不世出之人,否則無人能夠算得到你的天機,而就算是有那樣的人,也要先破去一整座世界的加護,才能夠算到你的命格,自此以后,你也可以避開武者,奇術不可兼修的問題。”
“正是以它界的氣機,算此界的命格。”
“說起來,神兵自時間流逝之中,有千百萬種可能性,某人卻恰好有這個運氣,在千百萬種可能中,恰好找到了最適合你的那一種。”
“小家伙,你的運氣可當真不錯。”
王安風愕然,然后正色朝著山河一禮,道:
“晚輩謝過先生。”
聲音回蕩,山河之間卻只是一片緘默,并不曾有半點的反應。
一直等到王安風被古道人催促,暫且離開了少林寺之后,風過疏林,主峰上才響起了平淡的聲音。
“……多嘴。”
道人不答,只是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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