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州,許城。
茶館內,來客們談論的,也大多是葉州鎮東軍叛亂之事。
“聽聞那賀宗乃是天殺星轉世,之前投靠慶國時,有欽天監便看出此人面帶反骨,建議殺之,先君力排眾議,最后還是收下……想不到此時反噬!”
“事后再說這些,又有何意義?欽天監之說,也八成謠傳,但此人天殺星轉世可能是真的,據說已經屠了幾城……”
縱然亂世,聽到屠城慘事,四周食客依舊不由顫栗。
段玉呷了一口熱茶,望著天氣,卻是暗自算計:“此時大概已經到了遙城之戰?讓秦飛魚獻的計策應當能讓他提拔一級?陳策大概會很喜歡這計……畢竟前世就是他自己想出來的……”
縱然他有著前知,也想不到秦飛魚竟然會被任命為前鋒,先立了一個奪城之功。
“倒是賀宗……行事有些奇異,給人歇斯底里之感!”
亂世用重典,屠城也沒有什么。說不定反而可以威懾,逼迫其它各郡城紛紛投降。
但接連屠城,卻是喪心病狂,沒有人會愿意投靠此等殺人狂魔。
“前世不怎么覺得,此時結合前后一看,卻是充滿絕望……難道是被東陳耍了?”
雖然此賊覆滅甚快,與陳策接戰后就進入倒計時,但段玉還是敏銳發覺出一點不對,差不多猜出真相。
“東陳不想要這兩姓家奴,故意挑唆反叛,為王先驅,卻又不給支持,讓他送死,準備坐收漁翁之利?但誰能想到,賀宗竟然會敗亡得如此迅速呢?”
東陳的如意算盤的確不錯,奈何出了個變數,畢竟之前連都督夏無鳩都斬了,誰也想不到賀宗會在陳策手上折戟沉沙。
而失去一個如此好的機會,那個東陳的領兵大將,事后也別想有什么好果子吃。
“黑燕山之事已完結,這次便來了結張福吉的因緣……”
除了三害之后,段玉自認對黑風村寨已經仁至義盡,雖然取走臨近的一個傳承,但那畢竟也不是對方的東西。
因此走得毫不拖泥帶水,更沒有管烏瑛的不舍與挽留,雖然看起來那個老村長很有招贅的意思,瑛子也是千肯萬肯來著……
“我此生目標,不論修行還是勢力,都必站在世界之巔!”
段玉暗自搖首,一路打探,便來到了大功坊。
這是城內一條普通的胡同巷,因巷口那一面牌坊而得名,段玉去看了看,大意是褒獎某位有功之臣的。
只是世事變遷,那位功臣的后代,或許都不在此地久矣。
不過段玉也不是找他們,當即尋了個牙婆,問著大功坊張家,還要大戶人家,祖上出過縣令的。
這么一來,范圍自然大大減小,只有兩家,最后又剔除掉一家已經消亡的。
按照指引,便來到一座大宅院前。
這院子修建得極是氣派,四面高墻環繞,皆以青磚砌成,高三米,有若一座小塢堡。
門面威嚴,設有一個正門,四個邊門,此時大門敞開,可見內部庭院寬敞、雕梁畫棟,雄偉壯觀。
在正大門的墻壁上,則還有一副石刻,上書“金玉家聲”,右邊還有一排豎字,提名‘張潛之’,一枚四方印章,為‘紫藤齋主’。
“這樣一座宅院,正廳廂房加起來怕不下百余房間,一個宗族都可裝下了!”
段玉見得,不由深深感嘆世家大族的力量,但此時觀之,又覺得有些難以言述的破敗之氣。
他有些疑惑,不由進入其中,也沒有專門的門子來攔著,直接抓到一人問:“這里可是張家宅地?”
“你是哪個?”
被抓到的一人三十來歲,穿著打滿補丁的棉服,滿臉瘦弱之色,此時望著段玉,又有些警惕。
“回答我,這個就是你的!”
段玉懶得聒噪,直接亮了亮一枚銀子。
這漢子也是個黑眼珠見不得白銀子的,立即道:“張家幾代之前就敗了……你要找人?那還真是問對了,都在后宅園子里呢……”
此人雖然顛三倒四,但段玉聽著,也漸漸明白過來。
這張家祖上闊過,詩書傳家,原本是縣中大戶,但后來戰亂,文事不振,又接連出了幾代敗家子,也就破落下來。
到了上一代,更是幾乎赤貧,將祖宅都租了出去。
說是租,實際上等到那房的男人一去,便幾乎是賣了,反正搬進去的幾家,還有一些潑皮混混、三教九流,都在此事中占了些便宜,直如食腐的禿鷲。
“現在那一家也是可憐,一個寡婦帶著婆婆與孩子……指不定什么時候就餓死了……”
漢子說到最后,也是有些不勝唏噓。
“給你了!”
段玉扔出銀子,找到后門,從那里進去。
原本此處應該是一個花園,范圍極大,但此時早已荒蕪,偶見斷壁殘垣,宛若到了野外。
倒是角落里一株粗大的槐樹很醒目,大概有著五百年以上的樹齡了。
在一處墻角,還有幾間矮房,歪歪斜斜,與前面看到的天差地別。
咚咚!
敲了敲門,良久之后,才有回應傳來。
“咳咳……怎么還來?這是祖產,不能賣的……”
房門拉開,就見得一名婦人,形容枯槁,雖然不過中年,卻已生華發,見得老態,更是滿臉愁苦之色,看到段玉,也是一怔。
“這位大嬸,你誤會了!”段玉一禮:“我是張家故人,聽聞其嫡脈在此,過來看看……”
“娘……我餓!”
就在這時,一個小腦袋從婦人身后伸出,滿臉祈求之色。
“唉……”段玉見到這一幕,也唯有嘆息。
很顯然,孤兒寡母,在此時是最容易受到剝削迫害的對象,這一對能活到現在,實屬不易。
這時也不多說,看在張福吉指點幾處草藥的情分上,直接給了幾錢銀子去買米,看到他們衣衫單薄,還特地扯了幾尺布。
沒有多久,久違的炊煙升騰,張氏熬了一鍋米粥出來,卻告罪一聲,先去了內屋,服侍婆婆。
片刻后出來,又舀了一碗給孩子,這才向段玉盈盈一禮:“多謝公子,這實是救了我們的性命……”
“罷了,你們如何落到這個地步,我也不便多問,只是有一件事……”
段玉說到這里,又有些遲疑。
以此家的情況,告訴她們埋金的事情,恐怕不是救人,而是在害人了。
“實在抱歉……這有著祖訓,不能賣祖產……之前的布米,容妾身先欠著,日后必定奉還……”雖然一臉菜色,但張氏還是十分堅定。
“你誤會了,不過前院那些,又是怎么回事?”
段玉又聊了幾句,才知道這一家的確是張家嫡系,最后一點血脈了。
至于前院,既有著租出去的,也有給妻族占了的,之前此家男人還在時,或還給些銅錢,等到男人一死,就直接翻臉。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段玉暗自搖頭,衡量一下,還是決定說了。
就在這時,一名道人闖入:“張氏,貧道之前所說,你可答應?”
他見到段玉,不由一怔。
殊不知段玉猛地見到這個道人,也是手掌一緊,心里不可扼制地生出些殺機來。
此道人他認得,乃是正陽道門之人,這正陽道位列十大道脈之一,門中真修眾多,外圍依附道觀如云,前世更是支持胡人鐵騎南下的幕后黑手之一!
而這道人名為牛吉,據說散修出身,后來投入正陽道中,為一真人走狗。
在一段時間之內,與前世的自己爭鋒相對,各有勝負。
‘難道此時他還未入正陽道門?’
段玉知道此時殺機生得不合時宜,強行忍了。
“此人是誰?”
而牛吉見到段玉,有些奇怪。看到鍋里的白粥,更是心里暗恨:‘豎子壞我大事!’
“此乃本家好友……”張氏低聲細語,神情卻是頗為堅定:“道長好意,我心領了,只是祖產不能賣,否則九泉之下,如何去見列祖列宗?”
“張氏……”牛吉一聽,頓時氣急敗壞:“少給臉不要臉,以為道爺治不了你么?你也不想想,前院那些人難道能容你好?還繼續在這住著?不怕那天突然就死了,連帶著孩子婆婆一起?不如聽本道的,乖乖拿了銀子遠走高飛,才是正途……”
‘原來這牛吉也看上了此宅……也是,縱然他現在還是個散修,但弄些手段,嚇走前院那些無賴租客不成問題,光是宅子便是一筆巨大的財富了……等一等!’
想到張福吉之前所說的埋銀,還有牛吉后來的飛黃騰達,段玉似乎發現了某個關鍵!
‘莫非這大宅,還有那埋下的金銀,正是這牛吉發家的第一桶金?’
所謂的江湖術士,就是一些從典籍中知道只言片語,悟出一些小竅門的散修。
他們往往未入道脈,甚至有的都不曾筑基,但靠著一兩手小法術招搖撞騙,日子也過得十分滋潤。
此時看到這么大一塊肥肉,覺得有利可圖,撲上來也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