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
正式冊封封君,需要一系列復雜的手續,先經過文武百官群議,再祭祀天地,詔告祖靈。
每一步都十分繁瑣,似乎是先代吳越王希望通過這種勞心勞力之舉,嚇阻后世不肖子孫,讓他們懶得去折騰,以免分弱國力。
好在這次段玉冊封封君,卻沒有那么多波折。
這一來是歷代吳越王詔告天下之事,誰敢阻止就是不忠不孝。
二來,還有越青在前面擋槍。
他獻區區王品滄海夜明珠就得以冊封,若是段玉獻上帝品都不能得,那吳越王刻薄寡恩的帽子就戴定了。
等到七月之時,一切議定,吳越王祭祀天地祖先后,正式冊封段玉為吳越封君,封地在曲胥。
吳越有四州:吳州、越州、蠻州、浦州。因為地廣人稀,每州五郡到七郡不等,一郡五六縣,總計有著一百三十七縣,每縣以縣邑為治所。
當然,這只是官面上的劃分,實際上,吳越王真正能掌控的,只有吳州與越州大半,也就是吳越的中部與東部臨海之地。
至于南方的蠻州,則是土司寨主遍地,各以封君治之,朝廷統治名存實亡。
蒲州位于西面,小半由朝廷掌握,靠近楚國的那一側同樣冊封了大量封君。
而曲胥,便是位于蒲州之西,雖然沒有與楚國直接接壤,但時不時也要受到楚國兵鋒威脅。
祭壇之上。
文武百官于下方排列兩行。
段玉經過緊急的禮儀培訓,穿著吳越國的禮服,一板一眼向吳越王無鳩行禮,旋即接過他賜予的白茅包裹的封土,以及青銅小劍,還有小鼎等禮器,意味著真正裂土而封,并且掌握兵甲與祭祀的大權。
這一切儀式過后,段玉再起身之時,就是正兒八經的吳越六十二封君之一,正式躋身吳越核心高層之列。
“曲胥封君,今晚孤在宮廷為汝設宴以賀!”
典禮過后,無鳩的態度很是不錯。
畢竟,封君與封臣,雖然名義上是君臣,但主君就沒有生殺予奪的權力,只能以各種手段分化拉攏。
“多謝王上美意,臣卻之不恭!”
段玉略微欠身笑道。
作為封君,除了大禮之外,平時見到吳越王,只是躬身行禮便可,這點很合他口味。
此時無鳩望去,只見這曲胥封君翩翩少年,穿著玄黑衣裳,頭戴金冠,腰配長劍、玉玦、香囊,真真是雄姿英發,連他都暗生羨慕。
段玉也偷偷望了這無鳩的氣色。
‘雖然得以延壽,再用帝品滄海夜明珠拔了血脈深處的毒素,但還是那句……之前命元消耗太多,難以長壽啊!’
‘此外,封地跟我想象的一樣,中部與東部是王室自留地,不可能割舍,北方沒有什么大危險,封君也少,不會便宜我,只有南方與西方,而我與越氏交往過密,成功引起忌憚,果然就被封到了蒲州去!’
要爭霸天下,開局十分重要。
段玉前來吳越之前就細細考慮過。
中部與東部之地雖然肥沃,但受到王室壓制太厲害,不適合起家。
北方戰事稀少,無法可想。
至于吳越南方,勢力太過復雜,也不是他所欲,這次被封在蒲州,當真是合乎心意。
這里是南楚侵略的主要干道,一旦有兵事,立即就會遭遇戰火。
對于有志于天下的梟雄而言,平靜如一潭死水的局面反而難以忍受,正要暴風雨,才可趁勢沖天而起。
當即心胸大快,在飲宴中放浪形骸,談笑無忌,這表現落入很多人目中,頓時若有所思。
八月,曲胥。
曲胥最大的世家有兩家,一為曲姓,一為胥姓。
他們修筑塢堡,聚族而居,連田上萬畝,加上佃戶,足有數千人。
有著這個底氣,不論哪個人來當縣尊,都得給他們三分薄面,甚至遇到不合意的,排擠走也是常事。
吳越國因為封君眾多,各大世家門閥勢大難治,是正常現象。
而這些小地主想升級成大地主,大地主想成為世家,世家想出封君,幾乎銘刻進了骨子里。
胥氏塢堡之中,一名蓄著長須之人急忙跑進主屋:“大兄……大事不妙!”
“出了何事?”
胥氏家主胥英不滿地瞥了眼弟弟:“胥關,你中土來的書都白讀了?每逢大事有靜氣!”
“是!”
胥關深吸口氣,終于平復下來,說著:“我收到消息,本地要來一位封君了!!”
“什么?”
這消息,石破天驚,縱然之前的胥英都動容站起:“消息準確不?”
“是縣衙里傳出來的,有著公文,縣尊都開始封存庫房,收拾行李了,難道還能有假?大兄,我們要早作準備了!”
胥關急切說著。
縣尊數年一任,由王庭任免,難以扎下根基,他們這些地頭蛇自然不懼。
但封君不同!
封君化公為私,可自行任命官吏,招募私兵,深扎根基,他們這些大族都要生活在其陰影之下。
“怎么會這樣?”
對胥英來說,這差不多是天都塌下來了:“居然封了封君?還在本縣?”
封君一來,首先官府的公田,在冊的肯定要收回去。
他們這些大族,用假借名目、更改地冊的手段,挖王室墻角不要太狠,之前是鞭長莫及,此時就難說了。
并且,他們幾家自恃地頭蛇,有的田連底冊都沒改,直接強占了,這就更要命了。
除此之外,還有隱田隱戶,這是大族私自瞞下的人口與田地,不必繳納賦稅與勞役,絕對是新來封君的眼中釘,肉中刺。
而說實話,一地封君,掌握軍政大權,縱然盡貶他們為奴,也沒處說理去。
這還是公與私的區別。
之前縣令,看到縣中大戶挖的是王庭墻角,又勢大難制,糊弄下也就過去了,只要任上沒有大變即可。
而對封君而言,這挖的是自己墻角,如何能忍?必千方百計收回,還要清查田畝戶口,與這些大戶斗爭到底。
“該死!”
胥英走了幾步,還是無法可想,恨恨跺腳:“真逼急了我們,一起造反,那封君還不是地灰溜溜得從哪來回哪去!”
“大兄氣糊涂了!我們如此做,即使驅走封君,王上也必派軍圍剿,到時候玉石俱焚,縱然事后嚴懲那封君,乃至收回冊封,于死人又有何益?說不定王上暗中還要感謝我們呢……”
胥關苦笑道。
“呼……”
胥英咬咬牙:“我也是氣血沖腦,一時糊涂了,你看該怎么辦?”
“我們田地宅人都在此處,無法遷走,只能與其周旋了,當務之急,是要先查清這封君根腳,再串聯各家……”
胥關來的路上已經想好:“這底線就是共同進退,此外,底冊未改的公田,可以退回去,其它的,絕對不行!”
“這倒是,若來人并無多少家世助力,我們架空他也不需猶豫……縱然是大門閥弟子,有著家世支持,也是強龍不壓地頭蛇,至不濟可分庭抗禮,他要想安穩統治,總得與我們妥協。”
胥英走了幾步,定下心來,笑道:“這么一合計,我心里就有了底,等會你去曲家,不!我親自去,找曲江談談!”
曲江,曲家現任家主。
在這一縣之中,曲胥兩家實力最大,有對抗也有融合,此時正該合力共渡難關才是。
此時,一隊數百的人馬,正在路上行軍。
段玉騎著高頭大馬,意氣風發。
在墨邑王都接受冊封之后,他沒有繼續停留,立即啟程,向封地曲胥而去。
一路上,更是與前來匯合的大隊人馬接頭。
這支人馬甲胄齊全,人數足有五百,若不是有著封君鐵卷,一路關卡根本不可能放行。
但此時么?卻是神鬼莫近,什么山匪路霸退避不及。
普通的盜匪,怎么敢招惹官軍,還是這種精銳!
“五百云中衛,其中一百龍蛇營、一百五毒營,也就是我此時的極限了!”
作為封君,私兵無故出領地是大忌,這還是稟告過吳越王無鳩,才特許的就藩人馬,是特例。
不過,雖然只有五百人,但當黑勇偷偷看過之后,臉色都有些發綠。
那種表情,令此時的段玉回想起來,還是不由微笑。
又看向旁邊郭百忍:“剛才說到哪里了?”
“是這曲胥地理……”
郭百忍清清喉嚨:“屬下已經打探清楚,這曲胥以曲胥城為治邑,領地內有山有水,按照官署中的記錄,地甚廣大,幾乎堪比三個云中島,有民兩萬五千戶,田八萬三千畝……其中,曲胥城有民五千戶,當地最大的世家有二,一為曲,一為胥!”
“果是地廣人稀!”
段玉也看過地圖,這曲胥面積有一千五百平方公里左右,幾是云中島三倍,但民戶與田畝居然差不多,甚至論綜合實力,還要不如一點。
這自然是因為全面落后的緣故。
否則的話,若是在慶國,同樣的面積,田畝人口翻倍都有可能。
“此外,雖然曲胥官府準備交接,但大族似有不穩……”
郭百忍繼續說道,這是預先派了暗諜打探的消息。
“哈哈……任憑他們鬧,等看到我們人馬,不知是何表情?”
段玉大笑起來,旁邊人也是忍俊不禁。
在強大足以橫掃一切的實力面前,任何上竄下跳都是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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