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六年,七月二十七,行慶功宴。
伴隨著十萬楚軍覆滅的消息傳出,附近的各州震怖,南句其余未曾打下的城池惶惶不可終日。
楚人一日數驚,略有風吹草動,立即就嚇得扶老攜幼,倉惶西逃。
段玉的惡名,已經不止能止小兒夜啼這么簡單,而是真正的殺人魔王級別。
此時被無數人詛咒的魔王、妖孽,卻是一身錦衣,頭戴金冠,瀟灑倜儻,主持著宴會。
他現在開宴,底下人沒有一個敢怠慢的。
白芷、曲易、朱鳶封君都到了,面容蒼白,戰戰兢兢。
而陶鴻、熊讓等一干士大夫更是膝行而進,匍匐著行禮:“拜見主君!祝主君萬勝!”
“免禮平身!”
段玉擺擺手,讓各人進入自己的位置,這才一笑:“此次本君能大勝,諸位平定地方,也是有功!”
這話一出口,不少士大夫就感覺臉有些疼,連道微末之力,不敢稱功,各種阿諛奉承之詞如滔滔江河,綿延不絕。
一時間,賓主盡歡。
只是酒過三巡之后,段玉臉上似笑非笑,拍了拍手,命手下抬著一籮筐書信上殿:“這次本君大破楚營,卻是在熊周的帥帳之中找到了不少東西啊!這些信本君還未曾拆封看過,但似是從浦上送過去的?”
此言一出,底下士大夫臉都綠了,生怕下一刻段玉一摔杯,就有三百刀斧手沖進來將他們盡數砍了。
段玉看著這一幕幕,心里冷笑不已。
他手下這一批士大夫中,沒有跟熊周暗通曲款的,恐怕是寥寥無幾。
甚至,就連這寥寥無幾的數人,之所以沒聯系,并非因為忠誠于他,只是因為來不及或者沒有投信的渠道!
此時,他望了下去,就見熊讓手抖,陶鴻面白,其余士大夫更是嚇得魂不守舍,不屑一笑。
只要一聲令下,這些反骨仔大可殺了。
但殺了,又有什么用呢?
民智未開,自己殺了他們,從哪里再找人幫自己治理地方,搜刮錢糧壯丁?
并且,段玉也知道,自己之前形勢實在搖搖欲墜,明哲保身也是人之常情,不僅是他們,就連自己手下的武成軍,乃至云中衛,都有些軍心不穩。
好在自己沒有接觸作戰,就將十萬大軍滅了,沒有給他們機會。
‘人心啊,是經不起誘惑考驗的,非要一次次試探,最后只能是眾叛親離……’
他暗自嘆息了一聲。
此時雖然掌握大權,對浦上浦西生殺予奪,雖一時得勢,卻不能忘形。
不趁著這個難得機會,令四方臣服,轉霸道為王道,反而在霸道之路上越走越遠,就太愚蠢了。
用兵之法,尚且要正奇相合,爭霸天下,王道與霸道就是兩條腿,一條都不能落下啊。
“不過……”
恐嚇一番之后,段玉卻下命:“人孰無私,來人,將這些信燒了!”
熊熊火光燃燒,將書信一焚而空。
見到這一幕,士大夫神情各異,心中都有長松口氣之感。
但段玉怎么可能輕易饒過他們,說著:“之前……聽聞你們各領地都在征召民夫,修理兵器?”
“臣等……”
熊讓冷汗又下來了,剛想尋思什么藉口,只見段玉擺擺手:“本君之封臣,自有整治私兵之權,不必報我!但私兵出封地,則是有罪!彭彰、陳璞、廖恂……你們幾個可知罪?”
這幾個都是上士,領數村為封邑,聞言連忙屁滾尿流地爬出來請罪。
“私兵出封地,罰你們今年供賦加倍!”
這幾人雖然有所異動,但段玉還是勉強能忍,讓這他們下去,旋即冷笑:“博羅大夫、平夷大夫這兩人倒是聰明,來都不敢來了!”
手下這些反骨仔,積蓄甲兵,甚至出封地的,段玉都忍了,畢竟還沒有光明正大地反對他。
但這兩個下大夫之家,卻是不僅私兵出封地,甚至還嘗試攻打章余!
這就讓段玉惱怒不已。
自己賜地賜爵,甚至都不指望他們出兵助戰,只要求老實本分即可。
孰料這點都做不到,不等芝城破了,就忙不迭地起來當帶路黨,這如何能容忍?
“主君,此二大夫領私兵攻打章余,不克,后退回封地固守!乃是叛賊!”
秦飛魚站出來,大聲道。
“不錯,既然想當南楚的忠臣,那便讓他們盡忠好了!”
段玉頜首:“熊中大夫、陶中大夫,你們二位可愿為本君分憂?”
“主君有命,臣萬死不辭!”
熊讓與陶鴻連忙跪出來表忠心。
“既然如此,本君就命熊讓你攻打博羅、陶鴻攻平夷,附近封君可起兵相助,事成之后,按功分其地與人口!擒其大夫問罪!秦飛魚督戰!本君要半月之內就有結果!”
“喏!”
滿堂答應之聲傳來,不少士大夫雙目放光,好像看到了兩塊大大的肥肉。
這兩個下大夫領地足有數鄉,能瓜分不少好處。
并且,主君的封地可是能世襲,封地之內軍政財一把抓,宛若小號封君,實在利益重大。
雖然之前的名爵大派送很多人不以為然,但此時隨著段玉能保有此地的可能驟然增加,又變得炙手可熱起來。
當然,他們也知道主君心中有條線。
沒有越過,那大家隨意愉快玩耍,一旦越過,立即就有雷霆處置。
這博羅、平夷兩位大夫,就是被殺雞儆猴了。
陶鴻與熊讓對視一眼,覺得這兩個下大夫死定了,不僅自己要死,宗族也要滅掉,土地人口被瓜分。心中都在盤算開來,怎么為自己掙得一塊利益,當然,也少不得主君那一份。
“白芷君、曲易君、朱鳶君!”
辦完手下這一攤子事之后,段玉又看向三位吳越封君。
這三人一直被他軟禁,以此脅迫浦西的封臣們做出努力抵抗黎鳳的姿態,將吳越可能的干涉擋在浦西。
現在看來,效果不錯。
并且,這三個封君作為俘虜,全程經歷了十萬楚軍覆滅的大場面之后,都被嚇破膽子,在段玉面前溫順得仿佛綿羊。
“之前道路不靖,后又有南楚大軍來襲,怠慢三位了!”
段玉親自謝罪,說道:“好在如今道路已通,南楚已退,本君當親自送三位回封地!”
“多謝曲胥君!”
曲易君連忙道謝,感激得眼淚都要下來了。
而朱鳶君、白芷君則是對視一眼,等著段玉的下文。
“但……”段玉話鋒一轉:“南楚虎視眈眈啊,若芝城、浦上不守,浦西之地也難得太平,不若再定一個私約,將之前的盟約恒定,共同進退,互相保護,則高枕無憂也,何如?”
底下封臣私相串聯,本來是君上的大忌。
要是自己手下的士大夫敢這么干,段玉肯定要擊之。
但此時卻要挖吳越的墻角,這就是雙重標準了。
這個不急,一步步來,先是私約,讓他們承認自己地位,旋即經濟、軍事不斷干預,安插人手控制,最后就可讓他們受自己之爵了。
至于吳越王?
吳越六十二封君,他真正能使喚動幾個?而封君們互保,也是吳越的常態。
更何況,在自己擊破南楚十萬大軍的滔天聲威之前,難道黎鳳還敢冒然進擊?不怕落到跟熊周一樣的下場?
“唯!”
白芷君與朱鳶君雖然看出段玉不懷好意,但此時沒話說,只能答應下來。
心中,卻是隱約感覺,這南方的天,或許要變了。
七月二十八,送走三位封君之后,段玉仍舊坐鎮芝城,真正開始練兵。
而秦飛魚則是被升為將軍,統帥各士大夫的軍隊攻打博羅、平夷。
博羅鄉。
“禍事矣!”
段玉任命的博羅大夫名為朱衡,聽到四面大軍來攻的消息,不由急得宛若熱鍋上的螞蟻。
朱家乃是博羅鄉豪強,在附近幾鄉也有不少土地,但他只是旁支一個庶子,家中只有數十畝薄田,勉強維持著生計。
上次段玉攻陷芝城,召各地實力派議事,朱家家主朱世良畏懼不敢去,就派他作為使者,意思就是縱然扣押為人質,或者殺了,也不心疼。
但想不到,朱衡去了,卻全須全尾地回來,不僅如此,還捧回了一個博羅下大夫的爵位。
望著那塊丹書鐵卷,朱世良思索幾夜,沒有接受,而是命朱衡接了。
這意思也清楚,不接怕遭到討伐,而讓朱衡接了,南楚打來之時,就將他交出去,任憑屠戮,還是作擋箭牌。
面對強壓之下,朱衡只能苦著臉,一邊嘆著跳進火坑了,一邊接任成為博羅大夫。
朱世良雖然沒有接位,但封賜的領地卻是毫不客氣地笑納,帶著一干家丁東征西討,與周圍的鄉村狠狠械斗了幾次,大獲全勝,擴地數千畝,因此越發囂張。
后來聽到南楚十萬大軍來到的消息,更是迫不及待,點起私兵家丁就攻打章余,想要立個功勞,從鄉村土豪級別晉升到城邑豪強,說不準還能撈個封君做做呢!
只是這種農民兵實在不能打,圍攻章余幾日,死傷慘重,不得不懨懨退回。
而后,就是山崩地裂,南楚十萬大軍一日覆滅。
消息傳來之時,朱世良如墜冰窖,那場面令朱衡此時還記憶猶新。
當然,后來再要他出使芝城請罪什么的,他也是敬謝不敏了。
在他看來,這次若去,妥妥就是五馬分尸啊!
奈何,當了數日縮頭烏龜后,敵人還是打上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