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出天獄,諸侯作亂,應西方,三臺而立,臣害君!”
“東君閣下讓寡人慎之又慎,是讓寡人放任那亂臣賊人擾我大秦國政?星象縱然如此,又如何能夠攔阻寡人掃蕩寰宇之心。”
于東君之言,秦王政沉吟數息,口中楠楠而道,丹鳳厲眸深處道道兇光擴散,再一次眺望那已經徹底消失不見的掃帚之星。
怒聲而語,勃然無懼,看著興樂宮前那渾身戰栗的奉常與太史等人,冷哼一聲,身軀微轉,返回興樂宮中,趙高緊隨其后。
留下一眾人在興樂宮外駐足,陰陽家東君焱妃沒有在那里停留,對著周清與蓋聶相視一眼,美眸微動,暗金色的流光閃爍,消失在遠方
奉常則是領著身后的太史、太卜等人跪立興樂宮前,深深一禮,面有愁苦不已,上一次星象顯化,就沒有及時的給予大王回應。
這一次,又是如此,想來大王對于欽天太史和太卜相當不爽,作為他們的上屬,奉常心中自然也是忐忑不已,許久,緩緩而退,消失在深夜之中。
“蓋聶先生欲有事于我所言?”
感應著從蓋聶身上蕩出的靈覺,不斷掠過自己的身軀,周清略有奇異,觀蓋聶此刻仍舊勁裝加身,手持利器,興樂宮外的昏暗燈光之下,整個人看起來更加的沉靜。
沒有著急離開,迎著蓋聶看過來的目光,問曰。
“大師今日所言以造紙、印刷之術破滅列國典籍,化諸國之民為秦民,此舉是否有違道法自然,三生萬物之道!”
俊秀的容顏看向周清,柔順的短發垂落肩頭,盡管距離正午已經過去很久,但對于白日玄清大師于秦王所提議的這個事物,蓋聶仍舊覺得不妥,甚是不認同。
三代以來,諸侯并起,天子而立,統御八方,這并不妨礙天子的權威,而且在此之下,還能夠領略各大諸侯國各自的風采,一如現今在咸陽之中,還可以領略到楚女的細腰、魏女的溫潤、趙女的歌甜、燕女的冷艷……
如此,豈不快哉,若是一天下,化諸國之民為秦民,那么,從今以后,整個天下間,就只有一種女子,那就是秦女,推及萬物,豈不哀傷。
“蓋聶先生可知,為何三代以來,諸侯紛爭不斷?”
聞此,周清面上略有詫異,想不到竟然是鬼谷的蓋聶先生詢問這般做法的緣由,聽其言,異常的不認同,頗為反對。
甚有磁性的聲音中夾雜一絲無言的對抗,手中利器緊握,緊緊盯著周秦,引用道家至理,更是直入修行根基,拷問修行道理。
“大師請言!”
持劍拱手一禮,沒有多余的動作。
“玄清自幼生活在巴郡之中,那里的風俗、語言與秦國內的其它郡縣不同,而秦國的郡縣內風俗、語言與山東列國又有所不同。”
“這些其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風俗和語言會影響他們的言行舉止,再加上宗法以來的束縛,使得一處區域方圓數十里、數百里內的沖突不絕。”
“倘若秦國之內諸地遵循商君之法,以法度規定一切,輔以教化,如此,宗法為之淡化,言行舉止為之規范,沖突減少,民眾自可安心耕種生活,這其實是商君《強秦九論》中所言。”
“至于玄清為何建言大王破滅列國典籍,廣印秦法,化萬民為秦民,這更容易理解,文乃心聲,文不同,心自然不同,那些雜亂的典籍留下只會干擾天下安寧,當破滅之,書同文,字合一,律歸元!”
鬼谷門下亦是有法家精要之學,這些道理,周清自覺蓋聶可以理解的,列國歸一,不僅僅是要土地上的歸一,更是要在思想上、文化上統一。
如此的統一才是真正的統一,否則,土地上的一統終歸不得長久。
“道法自然者,同樣適合于一天下后的秦國,在律法之內,一切可隨意而行,三生萬物更是絲毫不影響,因為天地之間,沒有一個人是相同的。”
“蓋聶先生以為何?”
絕對的自由會產生絕對的混亂,這就是道法自然,在天地之法的梳理之下,民眾各有所行,均可隨意,或許那些游俠、武者覺得束縛,而那一天,也正是他們的末日。
一天下大事,百家爭鳴將會從混亂無序的狀態,走向合理化、規范化,物競天擇,適者生存,能否活下去,就看他們自己的生命力是否頑強了。
“列國典籍不存,數代之后,誰還會記得戰國,誰還會記得春秋!”
這是蓋聶最不愿看到的結果,春秋以來,戰國無雙,無盡人杰沉浮其中,在將來,可能就在秦國的典籍之上徹底見不到了。
沉吟許久,喟然長嘆,那一天若是到來,諸子百家也會遭受滅頂之災,因為在秦國的框架中,他們的學說要么屈服,要么破滅。
“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弱者沒有任何資格!”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天地之間,只有縱橫,只有生死,只有勝敗,因為你只有抉擇之后,才有繼續選擇的可能。”
“相對于蓋聶先生,你的師弟衛莊,所行更合鬼谷精要,我想在鬼谷之中,衛莊之所為當更合這代鬼谷子之心。更合道法自然,因為一個人,只有活下去,才有資格論道自然!”
周身青色玄光擴散,一步踏出,消失在興樂宮前,余韻回旋在蓋聶的耳邊,久久未散,對于蓋聶口中之言,話中之意,自己很明白。
對方所希望的國度更希望是一個在大秦鐵騎之下,列國一統后,諸國雖滅,但民眾并存,文化不絕,休養生息,繁衍后代,安穩無虞的場景。
那……是不可能實現的,所以上古堯、舜的時代必將淹沒在歲月長河之中,三代宗法也將歸于一隅,春秋、戰國也將存于史冊典籍之中。
次日,整個咸陽城內,兵士巡邏的更加嚴密,黑冰臺與羅網的武者也被派出,護衛在咸陽每一處,一處處密報被收集,送至文信候府與咸陽宮內。
夜間掃帚之星出現,整個咸陽之內,人心惶惶,一歲三出,根據典籍,從未有過,無論是代表著什么,都意味著將會有大變發生。
又一日,周清己身出咸陽宮,將根據鸚歌三人所修而成的三本玄功留下,期間,白鳳欲要見弄玉,不過被周清拒絕了。
或許,弄玉在雀閣中的那些日子,二人有過交集,但是,如今的弄玉已經不是那時的弄玉,一路咸陽以來,周清也和弄玉說過白鳳的所在。
但弄玉始終沒有任何回應,也許,這就是對方的選擇。
距離秦王政冠禮的時日愈來愈進,是日,以秦國大將王翦為首,蒙恬為其側,從藍田大營而出,領五萬精兵,重裝甲衣,手持鋒利的戈矛,鐵騎開道,橫貫咸陽之城,耀兵天下。
一位位從秦國各大郡縣而來的秦軍,體態昂揚,一道道目光炯炯有神,秦功爵下,逢戰必動,殺一人,晉爵,殺兩人光宗耀祖,田地、宅院都有了。
如此,何樂而不為,如今大王下令,耀兵三日,這對于所有的秦軍來說,都是一件上佳之事,精氣神慷慨激昂,口中《秦風》之歌不絕。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一首《無衣》,在氣勢巍峨的磅礴秦軍口中,殺伐無量,當初,俯覽而下,黑壓壓的秦軍仿佛世間最為堅韌的利器,橫掃一切,橫推一切。
蕩漾于咸陽城中,三日不絕。
三日之后,兵歸藍田大營,秦王政的車架終于向雍都故宮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