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兒……。”
蓋聶一時無言。
也許,蓉兒所言有理。
事情卻非那個事情。
對于諸夏而言,對于天地而言,每個人都是渺小的,尊貴如始皇帝陛下,亦是如此。
然則。
對于目下的帝國而言,不能失去始皇帝陛下。
帝國的基業尚未完全穩固,還需要陛下給于掌舵,還需要陛下給于穩住大局。
除了陛下,諸位公子中,誰可以勝任那般事?
誰可以有始皇帝陛下那般的雄才偉略?
縱然不為過高的期望,守成雖好,亦非一件容易之事。
“與其擔心那些有的沒的,還不如將你手中的茶喝下,再不喝可就要涼了。”
“那是你的始皇帝陛下,不是我的陛下。”
“對于我來說,諸夏是什么樣子都行,就算再亂,還能夠有當年亂?左右還是要歸于平穩的。”
“嬴政,他的身子真的是他自找的。”
“但凡可以將我當初留下的醫囑好好遵守,但凡可以將一些醫者的話聽進去,當不至于如此。”
“人都有生老病死。”
“都一樣。”
放下手中的藥材,端木蓉再次看向某個瞎操心的人,都已經決定離開秦廷了,何必擔心那般事?
歷代的鬼谷弟子,隱去之后,基本上不在過問紅塵種種,縱然先前侍奉的諸侯國被滅,也是一樣。
按照道家的道理。
道常在。
那一切都只是道的演化。
醫家!
都只是病人罷了,不過是身份不一樣的病人。
“始皇帝陛下……。”
無滋味的品著手中茶水,蓋聶沒有多言。
始皇帝陛下的身子,如若接下來好好調理,好好的休養,還是可以恢復不少的。
只不過。
始皇帝陛下的性情難料。
郡侯也有不少勸說,好像也無大用。
咸陽之內,麗夫人也有不少的勸言,亦是難以更改陛下操勞之心。
長生不老丹!
陰陽家的確已經煉制好了,一共兩顆玄丹,就待陛下隨時服用。
是否有用不好說,總歸還是要試一試的!
“蓋先生,今兒的茶如何?”
“這是我們跟著師尊在剛入南海郡的時候所采買,覺得不錯,便是帶了一些。”
輕捋頸間的一束金發,柔順生輝,碧眸眨了眨,別樣歡喜而又期待的看向蓋先生。
“還好,還好!”
“還好!”
蓋聶將手中的茶水一飲而盡,于沫蘿看過去,點點頭,將茶盞遞過去,轉身離開。
“師尊,蓋先生的心情不太好,是為那位始皇帝陛下嗎?”
“那位陛下的身子真的無藥可醫嗎?”
雙手接過茶盞,其上仿佛還有留存蓋先生手掌的熱意,沫蘿緊緊握著,目視蓋先生離去的身影,良久,身軀一側,看向師尊。
自己能夠感覺到的,蓋先生的心不太平靜。
“藥石可用,藥石又不可用。”
“嬴政的身子好像更差了一些,那個禁法領域又難以解決,單靠尋常的藥石想要取得很大的效果越來越難了。”
“就算嬴政他接下來安歇休養,也難以恢復和以前一般的模樣了。”
“嗯?你問這個做什么?”
“他的身子如何,和咱們沒有什么關系。”
端木蓉本能而應。
咸陽宮內的醫者很多很多,那個武真郡侯玄清子更是修行通天,也想了許多法子。
用處都不為大。
自己。
也有一些發展,有用,不足大用。
尤其,嬴政的身子和數月之前的咸陽宮之時相比,孱弱許多,一體本源衰弱很多。
那不是一件好事。
反正,以自己的目光來看,他……活不了多久。
以他的年歲,放在諸夏間,已經算是長壽了。
也該知足了。
難不成真的想要長生不老?
想多了!
“師尊,如果那位始皇帝陛下真的去了,諸夏會有變故嗎?”
沫蘿好奇。
于那位始皇帝陛下的性命生死,自己的確非十分在意在心,行醫之道,生死看的很多很多。
還曾見過許多身份不俗的人,亦是去了。
一去,萬事空。
始皇帝陛下是諸夏天子,是天下共主。
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對于諸夏諸郡各地都有莫大影響,入諸夏多年,還是知道的。
倘若那位始皇帝陛下不在了,自覺諸夏會有變化。
具體如何的變化就不清楚了。
“可能會有變故。”
“也可能不會。”
“操心那些做什么?還是將心思放在醫道為上。”
那個問題,端木蓉也不知道。
嬴政對于眼下的諸夏的確很重要,這一點,自己也承認,若無嬴政一力統御偌大的嶄新諸夏,一切已經亂了。
嬴政若是真的去了,諸夏就要亂了?
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何況,自己也不關心那些。
天塌下來,也和自己無關。
“好吧。”
白了師尊一眼,師尊這說的和沒說沒啥區別,沫蘿只得應語而退,只是,從蓋先生先前的言語來看,如果那位始皇帝陛下去了,諸夏……會有不小變故吧?
“朕的身子,好像真的比先前更差了一些。”
“往日,批閱政令文書到三更,都不覺的勞累。”
“現在,二更有余就有些疲憊了。”
“禁法領域!”
“如若卸下天子位,便可擺脫禁法領域的鉗制,便可服食天材地寶,病患一朝可去。”
“郡侯,你說朕該如何抉擇?”
沿著梅江朔游而上,那里距離閩中郡越來越近。
臨近傍晚,車馬停下,在一處山水明闊之地安營扎寨,興趣所至,沿著一條分支河流的岸邊踱步。
觀四周盛夏蒼翠空新之狀,嬴政很是受用。
深深的呼吸一口氣,在將其緩緩吐出,整個人都要輕盈很多很多,都覺體內的異樣都吐出去了。
“黎民萬萬數,帝國諸郡萬里之域,皆陛下一心操持。”
“多年來,一直如此。”
“陛下該好好歇一歇,國府行署,不為無力。”
周清隨伺在旁,聞此,輕輕道。
禁法領域。
不為天子位,如上古五帝之人,功成身退,便可得好處,便可壽數綿延,所失……則是統御世俗的無上之力。
眼下的諸夏和上古不一樣。
很不一樣。
“朕也曾想要好好的歇一歇,只是……難以真正的歇一歇。”
“國府行署自然是有用的。”
“但!”
“軍國機要,還是朕親自處理比較為上。”
“如今的帝國還非十分穩固,山東諸地尚未真正的歸順于帝國。”
“禁法領域。”
“禪讓!”
“上古歲月的壯舉之事,如果眼下的秦國不是這般,朕或許會考慮那般施為。”
“朕所思要為帝國定下一道道嶄新的國策根基,以為數十年、百年之用。”
“朕與你說過,一些事如果朕不做,那么,就無人可以做到了。”
“帝國和三代不一樣。”
“以前的秦國和將來的秦國也是不一樣。”
放棄天子位,禪讓旁人,便可令禁法領域自動退去,身上的病患就不再是病患。
一株天材地寶,就可以輕而易舉的解決。
那個結果。
嬴政覺自己或許永遠不會選擇。
帝國,離不開自己。
自己,亦是離不開帝國。
帝國初立十余年,許多事情剛開始立下,尚未徹底的貫入諸郡諸地之中,如若再有十年,或許好上不少。
再有十年!
自己可以再有十年?
以自己的身子,不好說。
長生不老丹。
不能將全部的希望寄希望于那兩顆玄丹上。
“陛下所為,已經遠勝秦國立宗廟社稷以來的任何一位國君國主了。”
周清再道。
“不夠。”
“那些還不夠。”
“朕所為,雖不錯。”
“還不夠。”
“給朕時間,朕可以讓大秦變得更好。”
“諸事不論,帝國的承繼之人,朕還沒有想好。”
“扶蘇雖不錯,歷經多年歷練,進益不少,只不過,臨近一些急事、難事的時候,難以把握全局,難以靈活變通。”
“昔者齊魯的事情,便是那般。”
“這些年來讓他在北方軍中歷練,便是想要讓他臨陣對敵,心思靈活一些,應該有不少長進。”
“其余公子,年歲還不大,歷練也不多。”
“高兒,天資是聰慧的,性子也是不錯的,唯有一顆心還沒有歷練的十分堅韌。”
“如此,在遇到尋常事的時候,會做的很好。”
“遇到一些難事,則難料。”
“胡亥,將閭他們,有所長,不足夠所長。”
“如若長生不老丹無用,朕……還真不知道該將帝國大業交給誰!”
“其實,還有一個人更加合適,無論諸般,都合適,郡侯可知那人是誰?”
在一處不大的河岸堆積處駐足,嬴政略有彎下身子,探手在河邊輕輕舀了一些水。
盤踞于掌心,殘陽落空,別樣澄靜。
軍國機要諸般事,同文武群臣商議,出了營帳,身邊可以言談說話的好像也就郡侯了。
先王當年的血脈,也就剩下自己和郡侯了。
幸而,還有郡侯在身邊。
還能夠聽自己不住說一些雜亂的話語。
“陛下知曉那人的性子。”
周清搖搖頭。
“郡侯忍心看到帝國大業有動?”
手掌握拳,掌心的水四溢垂落,看向郡侯,嬴政一嘆。
郡侯是自己的王弟,也是先王的血脈,按照秦國的傳承之道,兄終弟及亦是有不少。
昔年,武王先祖早逝,便是傳位于昭襄先王。
固然是因武王沒有子嗣的緣故,亦是一個最近的例子了。
山東諸國,也有那般事。
郡侯的才學謀略,經國文武,不遜于自己,只是因道者修行故,不太理會那般。
“陛下,些許病患,不為大礙。”
“陛下當重整心情,以為大事。”
周清一禮。
陛下之意,自己如何不明白?
帝國大業,的確需要一位合適的傳人,交給自己?不好也不妥,何況,也非上佳選擇。
“呼……。”
“朕近些時日的雜念的確多了一些,生死……非容易勘破。”
嬴政不自輕嘆,沉吟片刻,眺望極遠處已經有些昏暗的山林,死生之事,向來非小。
自己其實并不畏懼生死。
只不過,許多事情還沒有做,心中有些焦急,有些時不我待。
“陛下!”
周清一語。
欲要多言,一時間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諸事種種,陛下都明白的,都知道的。
只是臨近一些事情,有些心神異樣。
人之常情。
陛下。
是帝國的始皇帝陛下。
亦是一個人。
七情六欲,亦是在身。
病患而思生死,憂國家的之將來。
“諸卿皆有建言,希望朕可以保重身子,朕……朕意以長史、尚書等人替朕分擔一些文書之事,郡侯覺得如何?”
稍稍的舒展筋骨,嬴政不在言語先前事。
身子的確為重,帝國的長遠根基之事尚未定下,嬴政心中有動,然則,欲要讓自己少操持軍國機要之事,多難。
欲要事事親為,亦是有些艱難。
若是讓國府和御史大夫等人分擔更重的事情,也不合法道權御之道,思來想去,略有折中之策。
“長史、尚書之人。”
“陛下之意,玄清有所明悟,至于是否可行可用,接下來試一試可知。”
周清點點頭,沒有反對。
陛下能有這般心思,已然極其難得,長史自然是常伴陛下身邊的人,本就職責顯耀。
尚書是少府屬官六尚之一,其余五尚為尚冠、尚衣、尚食、尚浴、尚席,與可以近前主管文書、收發典籍的尚書相比,遜色一些。
尚書之人,自然是深得信任之人。
長史,亦是如此。
原本以為陛下會仿效江南的政事堂,如今……徐緩為之,也是上策,江南的情形和咸陽的情形自不一樣。
直接設立政事堂,容易使得國府還有御史大夫、廷尉府的文武官員意見頗大,以近臣分擔之,更好一些。
“確是此理。”
“朕也是那般意思,先試一試吧,希望那些人有些用,也希望朕接下來可以精神好一些。”
嬴政笑道。
郡侯在江南的政事堂,自己早早所知,用處和好處,自然也是看到,有了政事堂,郡侯主持大局就行了。
其余諸事,政事堂可以細微處理。
若是在政事堂再立下一位才略之人,政事堂的用處就更大了,那個白芊紅就很好。
郡侯多年不曾親自處理江南事,江南諸郡卻不受什么影響,不為有礙,黎民百業皆蒸蒸日上。
“禁法領域之事,玄清近年來也一直在思索破解之道,如今已暫有所得,待陛下服食長生不老丹之前,玄清會施法嘗試。”
“若然可行,則昊天庇佑。”
周清一禮。
星辰古約之事,曾簡略同陛下說過,然……并未真正全部告知陛下。
陛下知曉那些,并無益處。
以自己目下的修行,化去星辰古約的法子有所思,有所得,有所完善,還差一些細節。
推演之,有不小的可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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