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洪衍武變得有了些精神頭,能夠把關注力從眼巴前抬高到過去的正常尺度。
時間已經過去一個來月,到了四月初了。
還別說,外面的世界變化還挺大。
不僅是桃花開了,楊柳綠了,春風暖人,京城社會也有了很多的不同。
首先就是離退休制度實行之后,所帶來好處很快顯現了出來。
因為這不但騰出了一大批基層干部崗位,有利于干部年輕化,讓各行各業的年輕人瞅著上面,干勁十足,同時也有利于民生經濟的發展。
至少全國各地大大小小的花鳥魚蟲市場就開始變得興旺起來。
這甚至直接促進了長春君子蘭的價格暴漲。
遠在北地的“大將”他們剛剛搜羅好兩百來盆的君子蘭,行市就驟然飆漲了三成。
讓這幫小子已經見著浮盈了,正樂得止不住的想法把花兒往“濱城”運呢。
此外還有各類報紙雜志的銷售大增呢。
畢竟能享受“包干供給制”的離休干部是少數,而退休人員看報也是看習慣了的,況且他們回家之后空閑時間一下就多了起來。
因此即使不再能免費蹭公家的報紙看了,花自己的錢,他們也得繼續維持這個習慣。
像常局長就是,正式退了之后不但在郵局訂了在單位能看到的大部分報紙。
為了打發多余時間,他還有了逛書店、書市,淘換古舊書籍和舊報紙的愛好。
在琉璃廠,洪衍武就與他不期而遇過好幾回呢。
而當洪衍武發現常局長這個愛好后,很快就給常家送去了兩千元。
說是要賠償常家因他失去的藏書,可這用意不言自明,就是怕常局長錢不夠用。
常局長呢,推了幾次沒能推掉,也看出他確乎一片誠心,最終還是欣喜的受了。
這下可好,老頭兒每天就更熱衷地泡在舊書堆里了。
別忘了,當時這些玩意還不值錢。
就再是珍本古籍,十塊二十塊頂天了。
要用這筆錢干這個,沒個兩三年可花不掉。
總的來說吧,就是離退休制度,已經開始把老年人變成社會中專門的一類消費群體了。
只是當時的人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罷了。
而其次,與這種高雅愛好相對的卻是,由沿海地區向內地蔓延的精神污染,也到了一個非常嚴重的程度。
因此1982年3月12日,國家上層頒發《關于嚴禁進口、復制、銷售、播放反動黃色下流錄音錄像制品的規定》,揭開改革開放后全國性首次反精神污染的序幕。
像宋國甫帶隊掃蕩了西城區的書攤報攤,就查抄到了不少以延邊人民出版社《玫瑰夢》為代表的淫穢色情圖書。
共有三十多種,近兩千余本。
雖然有一些書籍在抄沒后不可避免地“損耗”掉了,算是給清白的人間留了點余毒,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五個手指頭還不一邊齊呢,只要不繼續在社會層面散播,睜只眼閉只眼也就算內部福利了。
因為真較真,得先從上面下手,光副局長就挑走了十幾本呢。
嘴上說是“批判”,但怎么回事誰說得明白。
所以宋國甫也就沒客氣,偷偷也留了一套《玫瑰夢》帶回了家。
他先鄭重其事的給上下冊包上了書皮,讓后在封面和冊頁上都寫上了《工商行政管理資料》后,這才放進了自己的書架,以便隨時“批判”。
只是想了想,這事兒終歸沒好意思告訴洪衍武,也就頭一次“獨悶兒”了。
當然,什么事情都是具有兩面性的。
如果說對這些圖書的封禁查抄是理所應當,對社會風氣的建設具有一定積極效果。
但不合情理的情況也會同時存在,像過猶不及的批判與禁錮就發生在了音像市場上。
作為標志性事件的,就是當時人民音樂出版社出版了一本書叫《如何鑒別》。
作者都是老一代作曲家,有的還非常出名。
這本書近五萬,定價兩毛二,印了33030本,著重收集了對剛傳入內地的被眾多年輕人膜拜的港臺流行歌曲的靡靡之音的批評。
其中鄧麗君演唱的《何日君再來》、《夜來香》、《薔薇薔薇處處開》,受到的批判最嚴厲。
書中說“此類庸俗歌曲對我國某些青年男女,實是色情引誘之聲,精神麻痹之劑”。
這本書一經出版就成了封禁歌曲的依據,隨后也就影響到了對內地歌曲的界定。
像最當紅的演唱者中,“后面有人”的楊衛帆、蘇曉明、朱逢博沒人敢貿然批判。
但性格倔強不受團領導所喜的獨唱演員的谷依,卻因為一首“氣聲”唱法的《鄉戀》成了國內的反面典型,在報紙刊物上被重點批判。
輿論把這首歌說成是《何日君再來》的翻版,是投降歌曲、是賣國歌曲、那是學西方的反動歌曲。
所以本來就一直因為演唱的歌曲是否都算作愛情歌曲,在團里飽受非議的谷依,日子就變得更難過了。
不僅她的《鄉戀》被禁播、禁聽、禁唱,而且因她不肯承認錯誤,已經到了快下令禁止她登臺演出的地步。
但反過來說,其實也是一樣的道理。
福禍是可以轉換的,也是可以通過辯證的方法來看待的。
有些人越倒霉,對其他人就越是一件好事。
比如洪衍武在報紙上觀察到這種狀況,就把它視為了還楊衛帆人情的一個機會。
他主動去提醒楊衛帆,說他們“海防歌舞團”應該借這個機會把谷依收在麾下,這樣就多了個臺柱子。
今后絕對會給團里添彩兒,既能增加穆迪的工作成績,也能減輕楊衛帆的工作壓力。
否則等這陣風過去可就沒這店兒了。
楊衛帆深以為然,轉身就用洪衍武的話去勸說穆迪。
穆迪倒是有些顧慮,可楊衛帆卻又說,“要批也不能一直批下去啊?何況咱們團里又不是沒挨過批,《泉水叮咚響》、《軍港之夜》,不都當過靶子嗎?前幾天還有人要批成琳的《酒干倘賣無》呢,您不是也都給按下去了嘛。再說了,現在爸的情況也不一樣了,您還怕什么呀?”
確實,說到這一點又得扯到離退休制度上了。
必須得說,同人不同命。什么制度,例外的情況總是有的。
像楊老將軍,雖然年齡早就過線了,可到了他這個階層,世俗的規律就無效了,沒人敢張羅著讓他下去。
人家甚至還承蒙“偉人”接見,親耳聽到了這樣的話。
“鑒于我們黨的狀況,我們干部老化是事實。但老干部是骨干,處理不能太急,太急了也行不通。我們需要個顧問委員會來過渡一下。你要做好扶一把的準備。”
而這就等于是說,楊耀華過去的錯誤已經徹底揭過去了,他再次進入了“偉人”“親信”的范圍。
因而楊家的權勢不但不會因退休制度實行減弱,甚至在成立“顧委會”之后,還有可能更進一步。
正因為這樣,穆迪聽了兒子的話,隨后也就一笑照辦了。
結果還真是巧了,穆迪派副團長聯系谷依的時候,她因為不肯聽從領導的意見,重錄《鄉戀》。被領導批得直哭。
同時因為她貿然在人民大會堂的舞臺上演唱了這首歌,“國家音樂團”還給她下了逐客令,說哪個地方肯要你,你就走。
在這種沉重的壓力下,“海政”的援手簡直就是雪中送炭啊。
谷依什么條件沒講,二話不說就同意調到“海防”去了。
所以這事兒水到渠成,“海防”撈了個大便宜。日后則讓國家音樂團后悔不已。
而等風頭一過,因為有了谷依的加入,“海防歌舞團”的歌曲節目實力直線飆升,完全在全國的文藝團體中占據領先地位了。
像日后討論軍隊文藝團體時,“總政真正,空軍真空,海軍真瘋!”這種群眾普遍結論的基礎也就是這么來的。
哪怕是日后“總政”再出了毛阿敏、“空政”再出了杭天琪,“海防”的影響力也沒有消退。
原因就在“海防歌舞團”的臺柱子太多了,許多青年演員都慕名而來,企圖拜在門下,導致造血功能超強。
也正因為這一點,“海防歌舞團”遠遠超過了它自身二線歌舞團的地位,幾乎一直與總政不分高下。
那不用說,洪衍武又憑一言改變了軍藝界格局,辦了一件,往往是藏在幕后的大佬才能做到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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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