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是干什么用的?
洪衍武很想說,朋友是養著摧殘用的。
就是當你心里有了臟東西,一股腦倒給這些人形垃圾桶,轉而自己獲得輕松舒爽。
或是在前面有雷區的時候忽悠朋友上去趟雷,以免犧牲掉你自己個兒。
可是事實證明,朋友最大的功能,其實是用來灌你酒的。
今天的婚禮,去的人太多了。
饒是準備了灌裝白水的“假酒”,可有的交情也不能全拿這玩意搪塞。
所以洪衍武最終不但被折騰得七葷八素,也喝的跟爛茄子似的,昏睡了整整一個下午才拿得起個兒來。
但起來也沒好受多少,頭暈眼花,而且還在繼續為肚子里的各種各樣的酒而折騰。
也就是水清熬了鍋豆粥兒,他晚上喝了之后才感到舒服點。
不過跟著閑不住,倆人還得一起收拾行李。
因為明天他們就要動身去花城了。
八天的婚假洪衍武可不想糊里糊涂的過去,這年頭人們自由遠行的時間和機會都不多。
他要帶著水清和曉影出去好好玩玩。
而就在洪衍武和水清這邊收拾行李的工夫,他們的婚禮所產生的發酵作用,也在不少婚禮參與者的心里繼續著。
“北極熊”的楊廠長在家里和宋局長通著電話。
“老宋啊,這小武家里的社會關系怎么這么復雜啊?老兄,你給我介紹來的這位,到底是什么人啊?以后……”
“嗨,老楊,我知道你擔心什么。我就跟你說一句話,你擔心的呢,沒必要。我呀,也真是拿小武這孩子當自己侄子。這小子重感情,能耐不小。脾氣也有,可不是真刺兒頭。就沖你成全了他的姻緣,弄不好今后你有了麻煩,他還能幫你一把呢。”
“……說的也是。我也看出來了,順毛驢兒一頭。得了,我級別太高,可操不著他這份心。要有什么事,我就讓他媳婦勒他的韁繩……”
“哈哈,對。你這也算經驗之談吧?”
“北極熊”的職工樓里,張寶成和藍招娣這小兩口也在聊天。
“哎,你看他們那小屋有點太小了吧?這么好的單元房讓給了咱們,我怎么老覺著這房咱們住著心慌啊?你說時間長了他們會不會后悔啊?”
“你瞧你,這就開始胡思亂想了。我敢說不會。”
“你怎么能肯定啊?這可是一套單元房啊。哪個單位都夠人腦子打成狗腦子的?他們能讓給咱們,我真覺著跟做夢似的……”
“嗨,水電費都登記成你的名了,還懷疑什么呀?我得跟你說,這事兒擱別人身上是不可能。可小武家還有一個大宅院呢,壓根不缺房,住小房是他們自己樂意。另外呢,小武這人也仗義。你看今兒,他的朋友有多少,各行各業。而且居然把當初茶淀兒的管教都請來了。這就說明他的為人,說明他重感情。還有泉子,自己家讓給小武他們當新房不算,他名下單元房不也給肖和平繼續住著呢?這倆人如出一轍,看一個就知道另外一個什么樣了。對不對?”
“也是。要不肖和平干嘛要點燈熬油地給小武、水清和曉影畫那么大一幅油畫當謝禮啊,還不就為了還這個人情啊。可要這么說,人家讓了咱們這么一套房,咱們就拿三十六頭的餐具當賀禮。是不是太輕了?”
“哎呦,想多了你。不說洪衍武那小子不缺錢,你送什么他都不覺得好。就說賀禮這事,咱們結婚,他也結婚,日期還離這么近。你加東西,人家還得找補。放心吧,咱們可不是無功受祿啊,房子誠可貴,愛情價更高。想當初,他不就是為了水清才許得愿嗎?”
“哈,話雖然是這么說。我可沒想到,這小子真這么肯下本兒。簡直情圣一個。這么看,水清的命還挺好。”
張寶成則做了最終總結。
“那是。你還別看就小武這號打狗罵街的,那往往對自己媳婦護得厲害。這種情況,我見多了。好多混小子一言不合就掄菜刀,可對父母,對老婆都好。倒是街道上有幾個頂不是東西的,打老婆罵娘,不贍養老人的,全他媽是知識份子。這就叫,英雄每出屠狗輩,百無一用是書生……”
忽然,張寶成張口結舌了。
“那個,那個,我……我可不是說念書的人就一定不好啊,我是說……我是說有人如果是天生混蛋,那他念再多的書也沒用啊。”
敢情他想起來小舅子剛考上大學,這要讓藍招娣想明起來,他就該倒霉了。
與此同時,在外面飯館里,邊建功和蘇錦這哥兒倆正在喝酒。
雖然桌面上酒菜豐盛,聊得也是有關今天婚事高興的事兒。
可說著說著,邊建功的臉上突然就顯出了落寞,忍不住感嘆。
“嘿,沒想到啊。小武結婚居然都跑到我頭嘍去了。哎,我這幾十年整個白混了,情何以堪啊。”
“哎,你這什么意思?也想媳婦了?我記著你早有女朋友了啊,想結就結唄。”
“嗨,你說的倒輕巧,我拿什么結啊?”
“喲,你沒事吧?這幾年眼瞅著你一件件家電的添置,咱整條胡同除了小武和泉子,恐怕就你小子最能摟錢,你可是掙外匯券的,結不起婚?別人那還活不活了?”
“哎喲。你怎么就不明白啊?錢好辦,沒房啊。我們家情況你清楚啊,我大姐嫁了,才給我騰出個小屋。按理說,就和一下,我也能把婚給結了。可偏偏我那女朋友啊,人家打小住的都是樓房,死活看不上咱這排房,說受不了平房灰多,廁所臟,洗澡不方便。非要我想辦法弄單元房,你說我哪兒弄去啊?我們單位哪兒哪兒都好,就分不著房。哎,我估計我這婚是結不成了,十有八九得吹燈拔蠟。”
“喲,你這對象整個一豌豆公主啊。多少人家還得靠地震棚結婚呢。她連正經平房都看不上?”
“誰說不是呢。算了,愛誰誰吧。天下娘們千千萬,不行咱就換。再怎么說,咱也是男子漢大丈夫,我能讓她給拿住?大不了一拍兩散。”
“別吹啦,我還不知道你?模范大豆腐差不多。你要真不在乎,就不這么愁眉苦臉了。要我說,最好問問小武吧,他社會關系多。”
“你這話跟沒說一樣,連小武自己結婚都是用的泉子的房。他要有轍,還能如此啊?”
“那不見得。我記著衍文的婚事可是在洪家老宅辦的,那兒就跟王府似的,他們家缺房?你開玩笑呢?我跟你說,就是小武弄不著單元房,你也應該帶你那‘豌豆公主’去洪家老宅開開眼去,讓她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好房子。”
“哎喲,我怎么把這茬忘了?對對對,多虧哥們你提醒我了,這頓酒咱倆沒白喝。回頭我就問小武去。可……可你說,洪家既然有那么好的房,他們怎不就搬過去住呢?”
“這個吧,要我琢磨,橫是房子大了也不全好。你想啊,那么大宅子,如果就住那么幾個人,晚上還不跟演聊齋似的。說白了,故宮晚上讓你白住,你敢住嗎?”
邊建功情不自禁點著腦袋。“嗯,有理,我想也是這么回事。”
不光兩個老爺們愛就著酒瞎侃。
洪衍茹和蘇繡待在屋里,這時候一邊嗑瓜子,也在閑聊。
蘇繡感嘆,“小茹,你們家這婚事辦的,那可真夠排場的。上次是二哥,這次小武哥,都是那么老些小轎車啊。這要等你嫁人的時候,那不得一氣兒開來十輛二十輛的啊!對了,聽說為了上頭不讓坐小轎車辦婚事的風盛起來,叫這號車收的費,比一般用車要高出好些。哎呀,真要仔細算算,我這兩個月的獎金,哪怕全搭進去,還未準租得起一輛車。也就是你們家,才撐得起這樣的挑費……”
洪衍茹頓時臉頰緋紅。
“行了行了,你這張嘴,真能瞎說。我看倒是你著急嫁人了吧?沒關系,大果脯可有本事。人家保證能給你弄來十輛二十輛。根本不用你花錢,白坐。你就等著臭美吧。”
蘇繡臉也是一紅。
可隨后眉頭一揚,為了不示弱,反而故意說,“那怎么了?我覺得結婚畢竟是一輩子里頭的大事兒,還不興來這么一回嗎?我不但要小轎車,還要上王府井去照相,來張十六寸的彩色禮服照,就跟小武哥和水清姐的照片似的,那大紗巾一披,大紗裙子一穿,手上套著白手套,再攥把鮮亮的花兒,來勁兒!哎,你說是誰設計的這號做派?新郎的手套不往手上戴,只把它疊著攥在手心,真夠帥的!”
洪衍茹不由失笑,故意臊她。
“你呀,是該嫁人了。真是姑娘大了,留不得了。快結吧!結了早點當媽!”
沒想到蘇繡就跟不知道什么是害臊。
一哼鼻子,根本不在乎。
“當媽就當媽,你看小武哥墻上那一家三口最大的照片,那顏色才好看呢,而且怪溫馨的。等我有了孩子,我也這么來一張全家福,也放那么大,鑲上木框子……”
“哈哈哈”,洪衍茹這次樂不可支地大笑起來。
“你這個糊涂蟲啊,告訴你吧,那可不是照片,是油畫。我哥廠里的一個姓肖的設計師送的。”
而蘇繡這次也終于臉紅了,不過驚訝卻仍占了更多。
“不會吧,也太像了。我真以為是照片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