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蘆河,本發源自原州西南的頹沙山下,河流往北行,經摧沙堡的臺地折而往東,匯聚為葫蘆河,而這條河流繼續往北,過了蕭關便改了個名字叫蔚如川,直注入到黃河當中。
明懷義的七百精銳蕃騎先發后,高岳、高固等統率其余騎兵,迎著蕭蕭北風,趁著入夜暮色的掩護,分幾批渡過葫蘆河和蔚如川的河曲處,繞過寂然一片的摧沙堡,繼續順著河谷,朝蕭關、白草峪挺進。
到了第二天黎明時分,明懷義已成功將蕭關的障塞奪下:在里面駐防的五十名蕃兵看白草軍先鋒蒙著虎豹皮,還能說西蕃語,稱奉了東道大論尚結贊的指令,出蕭關入青剛嶺,再入馬嶺河增援北道大論馬重英——便以為是摧沙堡那邊來的自己人,結果被明懷義騙開障塞的城門,白草軍騎兵接著一擁而入,駐防蕃兵的曹長還沒來得及穿起鎧甲,就被明懷義的弟弟明景義一馬沖到眼前,而后一箭正中眉心,應弦而倒。
可西蕃的障塞“城防軍”雖然只有五十人,開戰又喪失了曹長,對白草軍騎兵不但寡不敵眾,四出的道路又被切斷,卻依舊拼死抵御,全部集在障塞墻內一隅,持滿弓弦、長矟刺猬般對外,誓死不降。
明懷義毫無耐性,下令所有騎兵三面輪番沖撞,引弓拉弦,將所有負隅頑抗的蕃兵大部射殺,最后在布滿箭羽和血跡的墻壁下的尸體堆里,拎出個半大孩子,大概也就十二三歲的模樣,穿著肥大的甲衣,手里還舉著柄三齒镋。
白草軍的黨項騎兵們轟然大笑,可憐這幸存的小蕃子被推來搡去,可眼神里依舊帶著不屈服。
火把當中,明懷義大聲用蕃話問他,蕭關這條路上,有無補給的隊伍經過?
小蕃子不說,明懷義就狠狠罵起來,大罵當初妹輕蕃落和西蕃間的血海深仇,自己族人的祖先是如何被逼流徙到唐朝慶州的,然后就用馬鞭抽小蕃子,小蕃子被抽得衣服碎片和沾血的頭發亂飛,但還是不肯說。
“不用打他啦......馬上廉使的隊伍就過來,咱們也等于切斷摧沙堡和鹽州、慶州間的通道,趕緊做好伏擊準備才是正事。”朱博勸住了明懷義。
果然一個半時辰,即接近晌午時分,高岳的大隊人馬到來,進入到蕭關的障塞內后,高岳登上烽堠臺,望見周邊雖已荒無人煙,可一片片驛區建筑保存還算良好,畢竟這里在安史之亂前,是連通靈武的要道。
憑高往下,葫蘆河恰好在蕭關之西,而蕭關的對面,且是青嶂重疊的六盤山山脈,和隱隱約約的秦昭王所筑長城的夯土遺跡,葫蘆河邊的高臺地處,還有片城池的廢墟,早已被荒草湮沒大部,只剩輪廓而已。
“那廢墟......”高岳感慨道。
白草軍兵馬使高固望去,肯定地說:“想必便是故舊的白草軍城了。”
而白草軍城的廢墟往南,恰好有座山丘,和六盤山諸山峰夾持,宛若門閽般座落在葫蘆河西岸的平路上,這應該就是白草峪了。
“按繳獲的尚結贊文牒木簡所言,明日就是摧沙堡運輸補給去鹽州的日子。每次由摧沙堡派遣五百名城防兵護送這批糧食和牲口過白草峪,而后至安樂州,再往東北越橫糟烽,至鹽州城囤積,再由依附馬重英的幾個南山黨項蕃落發兵,順馬嶺河南下護送到慶州城下,供應馬重英圍城所需。”
“那我們馬上就安排伏擊。”高固也決定要搏一搏。
很快,高岳立在蕭關的烽堠上,對軍將們下令:
高岳、高固、徐泗、西門粲、蘇延及八百名白草騾軍士兵,駐防于蕭關障塞城中,設五色大旗,準備指揮全局;
葫蘆河對岸,張羽飛、史富領一千涇原騎兵,潛伏于白草峪之中,摧沙堡護送輜重給養的軍隊到來后,且放他們過去,等到蕭關障塞豎旗吹角后,再出戰攻擊,切斷對方的退路;
又有米原、明懷義,領白草軍騎兵,埋伏在白草峪對面的六盤山山麓里,策應張羽飛
馬有麟領一千神策騎兵,伏于白草峪北側的白草軍城舊址臺地當中,劉國光領一千涇原騎兵,則伏于軍城臺地北側山坡中,等到訊號指令下達后,負責正面攻擊。
如此布置完畢,高岳只希望摧沙堡沒有改變曾經的補給路線和日期。
當日夕陽西下時,蕭關城頭,白草軍士兵都不敢生火做飯,而是干嚼了隨身攜帶的麥飯,以免煙火太盛,被摧沙堡給察覺。
障塞通往葫蘆河的坡地上,滿目萋萋的衰草,那小蕃子被拉到高岳的面前,高岳問了他幾個問題,可小蕃子沒一個肯說的。
最后高岳對他說,我們不殺孩童,愿意放你走,你從塞門當中穿過去,順著這坡地,走到葫蘆河岸邊,那里還有艘小船,你上船后,溯著葫蘆河(葫蘆河是往北流的)便可以回摧沙堡。
言畢,這小蕃子便垂著手,邁動腳步,眼睛有些驚恐地望著左右披著鎧甲的唐兵,但最終還是穿過了人群,慢慢地走出了蕭關的塞門,又順著山坡走了下去。
陽光下,葫蘆河滿是粼粼。
小蕃子越走越快,越走越急,腳步不斷在加速,靴子邊的草發出嘩啦呼啦的聲響,他呼吸急促起來,高高低低,雙臂也擺動不休,還時不時回頭望去——高地依山的蕭關城塞,墻壁橫臥漫延,一些唐兵立在其上,自遠處看去像個黑團子,不知道弓箭有無對準自己,讓這小蕃子心驚膽戰。
船,他看到船了,只要登上船,就拼命劃槳,身軀伏下來,回摧沙堡去。
就在這時,一支箭呼嘯著飛來,自背后扎穿了他的心肺,這小蕃子仰起脖子,雙手微微舉高,接著噗通跪在地上,很快就倒在了山坡的長草里殞命,騰起一片草芥,隨風飛舞。
塞門邊的木柵后,明懷義緩緩放下了手里的弓。
高岳立旁側,他看到長草間,露出小蕃子尸體上的袍角,其中心中也有些不忍,良久他嘆息聲,像是對明懷義說的,也像是對自己說的:“鹽州的教訓,永遠都不能忘記,除非西蕃徹底戰敗,不然他們的男女老幼對我們而言都是兇狠的敵人,絕不可姑息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