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仇池山營寨工地上,一群從定武軍、義寧軍里被遣送到這里,大約三十多名士卒在高岳面前行禮。
雖然山水寨并不完全是一支軍隊,可高岳也沒傻到相信聚攏在其中的唐人百姓可以獨力抵抗西蕃攻擊的地步,故而讓正規的軍人來此還是非常必要的。
韓愈看到,領頭的是名黑面孔而壯碩的漢子,他叫郝玼,原本是名鄯州的溫末唐人,后來被西蕃東道強征入“漢人軍”里,在攻打華亭城充當炮灰,幾乎命喪黃泉,后來抱著對西蕃刻骨的仇恨加入到唐軍里來。
在臺登城東門攻擊戰中,郝玼第一個斬入城中,獲得跳蕩先登的首功,被提拔為軍校,然后又自告奮勇來仇池山大寨,被任命為“城寨使”,負責指導這里的筑寨、練寨兵的事務。
“郝玼,你在定武軍里是只曉得殺敵就行,但到了這里,決不能如此,本尹讓你來此,不是看重你能沖鋒陷陣的,你懂不懂?”高岳特意叮囑郝玼,并對他敘說整個山水寨的指導方策。
韓愈急忙舉起紙筆,在后面記錄著。
這些學問,是他在書齋里完全無法獲取到的。
而郝玼也抱拳恭立,靜靜地聽著。
高岳的方策有以下幾條:
首先,對周圍地區既要打,但在大軍不在的情況下,不可大打,讓西蕃感到難受的程度即可;
鼓動整個隴右的唐人村落,敢于和西蕃宮堡斗爭,抗牛腿稅,抗大料集,抗屯田,只要唐人愿意破壞西蕃的生產,山水寨就必須策應;
如西蕃動員力量前來清剿的話,山水寨們必須做好防衛的準備,西蕃退走的話,便立刻抓緊時間耕作織造,儲備物資;
慢慢滲透,利用唐人村落不斷往更西處拓展情報網,和各地其他山水寨陸續取得聯絡,守望相助,并肩作戰,由點連成線,再由線連成面,直到燎原態勢;
山水寨除去勞作、斗爭外,更要注重道義的宣傳,相信偉力是蘊藏于整個河隴淪陷區的百姓當中的,揭露西蕃的丑惡壓迫,呼吁漢家政權的正統性;
山水寨的衙署名額,我軍將士在此者占三分一,寨戶里淳厚有威望者占三分一,另外三分一,可以招攬蕃人里為奴者充當。
“蕃人!?”高岳這話一說出來,不但郝玼,就連韓愈也感到驚訝。
高岳笑著點頭說沒錯,“西蕃的庸們,也是深受壓迫的,和唐人溫末們一樣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現在西蕃的貴族們用佛教來麻痹他們,我們要做的,就是把這群貧苦的庸給爭取過來,如此我方之勢益張,而敵方之勢益衰,這才是百戰百勝的法寶所在。”
接著高岳說,不要說西蕃里的庸奴,就連生活在河隴的羌族,也可以鼓動他們和山水寨聯合起來,打倒西蕃的宮堡和貴族。
韓愈不住地點頭,將高岳所說的一條一條細心地記下,如獲至寶。
現在高岳的方策,只等著和他的文筆結合起來了!
不過韓愈暫時還不知道的是,隴州南由縣有個右腕殘廢的黎逢,也在努力創作著,不斷撰寫如何對付西蕃、黨項的書稿,他渴望進入興元軍府,成為淇侯的幕僚,那樣即可發揮自己的價值……
從仇池山歸來的韓愈,心無旁騖,端坐在學宮的宿房當中,攤開竹紙,提起筆來,將高岳關于山水寨的見解、方策迅速形成了自己的文章,是噴薄而出,不知不覺時,已到了“清風窗戶涼”的次日清晨。
很快韓愈的書稿完工,名為《山寨星火》,送到高岳那里。
高岳閱讀后,非常滿意,火速讓劉德室刊印,但說了不要多,多了就不好了,只要十份。
當十份《山寨星火》用漂亮的封裝印制好后,高岳將其裝入行囊里,不久興元府舉辦了盛大的鄉飲之禮:韜奮學宮的舉子,和地方州縣解送來的生徒,一道高歌完《鹿鳴》后,便結伴入京準備春闈,其中也包括韓愈在內。
高岳本人,則在皇帝中使接踵于驛路的不斷催促下,先舉子隊伍三日,開始往長安城進發。
“你妻妹有身了沒有?”咸陽武安君祠的后院處,靈虛公主直接的問話,讓前來飲茶的高岳一口噗了出來。
這次高岳入京,走的不是陳倉道,也不是駱谷道,而是中間的褒斜道,然后也沒直接去長安,而是秘密地先來到咸陽,他知道靈虛公主在那里等著自己。庭院中擺滿了高岳饋贈的名貴禮品,不過靈虛并不感興趣。
靈虛在雅舍當中,設下了茶爐,招待了他。
結果在席間,就問出這樣的話來。
看到高岳差點被茶水給噎住,靈虛便從小盤里捻起一枚小小精致的綠芋糕,塞入他口中。
“你害怕什么,我又沒對任何人說過。”
聽到這話,高岳稍覺心安。
“你仲秋在興元府,好好和妻兒、妻妹度過了,體面人你也當了,馬上重陽就在我這里過好了。”
高岳將綠芋糕吞下,斂容正色對公主說:“不可,岳馬上入京覲見圣主,即刻就要執掌御營諸軍,進剿統萬城、大小理河的黨項……”
“這個當然曉得,不過與重陽有什么關系?不過完這個冬季,兵馬、糧秣、器械也準備不好的。”靈虛滿不在乎地說,然后更是得寸進尺,“輔興坊的道觀,重陽前后你來過夜,我在榻上等你。”
“你瘋了,輔興坊就在皇城西第一坊,天子腳下,你就不怕……”
這時靈虛看了他眼,最終還是忍住,“爺可是住在大明宮里,又不在皇城,瞧把你嚇得——你來京師,去升平坊你岳父家省個親,回宣平坊你那甲第更是冷清,連個侍妾都沒有(高岳這時后悔,早知道該把芝蕙給帶來的,可女兒蔚如粘著芝蕙,脫不開身),我伴在你身邊,來侍奉你,有什么不好的!”
對于這個,高岳未置可否,但還是厚著臉皮,把一冊《山寨星火》給拿出來,奉送到了靈虛的手中。
“這么多年,等你阿陽侯恩仇記的結局也等不到,倒是對個韓處士的文名如此上心。”靈虛公主老大的不高興,把韓愈大作扔在一側。
“這韓愈馬上就入京應考,來年禮部侍郎知貢舉的那個鄭絪,又和我反目鬧翻,所以春闈前還請公主援引韓生,岳感激不盡。”
“感激不盡……”公主忽然重復這話來,接著雙眸含水,若有所思,“高郎如何個不盡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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