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國家的另外一側邊境上,唐蕃間原本一觸即發的戰事,因皇帝集團在朝堂上的慘敗,而被完全消弭:陸贄很快接手了西北營田大權,嚴令隴右、河西和安西北庭的唐軍不得隨意越境挑釁,而是繼續墾辟田疇,積蓄糧食,此外利用豐安城的水運,把運載物資的船只送抵到蘭州一帶,增強守備力量。
牟迪贊普只能繼續呆在鄯城里,對唐軍不出戰非常失望,他往南眺望著交易不絕的赤嶺日月山,心中憂慮著兄長的死,到底會給大蕃帶來何種結局。
但他后來才知道,牟尼忽然的去世,只不過是開始。
自從京師內的娘.定埃增曾提出過“以禪位的贊普赤松德贊為旗幟,希望赤松德贊再度出苑主持政務,唐軍和涼州的牟迪全力支持”的設想方案后,禪位隱居的赤松德贊也迎來了恐怖的命運結局。
因此方案被蔡邦家族和尚綺心兒聽到后,更是下定決心:“光殺牟尼還不夠,得將老贊普也給解決掉。”
否則赤松德贊繼續在虎之苑內,對蔡邦家族的專權,永遠是個潛在威脅。
牟尼贊普,正是被這群貴族聯合起來害死的,他們將絕命的毒藥放入牟尼的茶盅里,牟尼在不知覺的情況下將其飲下,然后毒性發作,臨死前自知到被人坑害,便坐在地上,背靠宮墻,口吐著白沫對近侍說:“我要死了,去保護我的師父蓮花生,去保護波雍妃和她的孩子......還有,去保護我的父上......”
接著牟尼死去,在氣絕前,他的心情是灰色而絕望的。
他是因為推行均貧富的政策,而被居心叵測的貴族們給害死的,而我一旦死掉,這個高原怕是再無革新的勇氣,會徹底敗亡的。
“大蕃的百姓們,完了......”牟尼帶著這樣的懊惱,像座蒼灰色的雕塑般,于原地瞑目死掉了。
陽光順著窗牖,照在他年輕的臉上。
他死去后,貴族們掩蓋真相,蔡邦.芒措為首,還有他妹妹蔡邦王后,青海的諸侯尚綺心兒、論莽熱、御前本波師香日烏勒,及大大小小的貴族、苯教師等,無不欣喜若狂,對外就說牟尼是因妄信佛教,而被神靈懲戕而暴死的。
接著桑耶寺里,蓮花生只身逃逸,據說回了天竺。
一度,當聽說唐家要擁戴牟迪打過來算賬,嚇得這幫人惶惶不可終日,可又聽聞唐家內部生變,反正唐軍又按兵不動,便又聚集起來。
擺在他們面前最大的問題,是這片高原上,沒了贊普。
“把我的牟汝從流放地召回,他是我最親的兒子,也是虔誠的苯教徒,等到他回來為贊普,我們就能名正言順地滅佛崇苯了!”蔡邦王后沒有任何猶豫。
然后這幫人,就計劃著要殺老贊普。
赤松德贊去了虎之苑后,身邊是愛妃波雍,還有他和波雍妃所生的兒子。
蔡邦家族的計劃是一個不留,統統根絕掉。
因赤松德贊的東岱禁兵,大部分都戰歿于平戎道,后來貴族們趁機用各自私兵取代禁軍,圍在贊普宮殿四面。
在如此態勢下,弒殺老贊普就變得非常容易。
當雷電劈中了紅山,龍川上春洪爆發,白色的電光中,也算是身經百戰的赤松德贊,而今衰老、無助,他蜷縮在一方毯子上:外院全是蔡邦家的武士,其中幾位全身貫甲的提著一個木盒走入進來,將盒子扔在老贊普的面前。
赤松德贊顫抖著雙手,將盒子給打開。
里面是一雙慘白的女人手,還有一雙同樣慘白的小孩之手。
是波雍妃,還有本雍仲和她所生的孩子的!
赤松德贊徹底瘋了,他抱住盒子,又想起兒子牟尼不明不白的慘死,是號哭不已,破口大罵,將來蔡邦家族的陵寢也不會有好下場,本雍仲詛咒你和你全族,全都會獲得尸骨不得安的結局!
然后,他面前的那位武士,沉默著拔出了佩劍......
邏些城很快發布消息,禪位的偉大的赤松德贊,因為傷心兒子牟尼的突然過世,也“dgungdugshegs”了,這個蕃語詞匯的意思就是“升遐”。老贊普的尸骸正靜靜停放在宮殿里,待到一年后便可以讓苯教師為尸骸做“btol”的儀式,漢話大約是“剖殮”的意思:苯教師把尸體給剖開,然后去除腦子,塞入珠玉代替,去除五臟,塞入黃金代替,拔去牙齒,用銀質假牙代替,再做香料防腐的處理,處理完畢后,便把尸體藏入到某種秘密的巖洞里擺放,用大批牛羊祭祀,再過一年便可以正式發喪、下葬。
當然同時發布的消息還有一件,老贊普的各位妃子,特別是波雍妃,自愿為赤松德贊殉死,現在已實現了自己堅貞的愿望。
邏些王城里,頭戴贊夏高帽,穿著緋紅色衣衫的一隊貴族武士,正騎著駿馬,往西疾馳而出,他們要去迎接牟汝來當新的贊普。
道路兩側,無數衣不蔽體的百姓都匍匐跪拜下來,馬蹄揚起的塵土將他們給吞沒掉了。
但隨即,百姓們就發動了很大的騷動和不安。
牟尼贊普升遐,現在老贊普赤松德贊也升遐了,誰來主持這個國家?他們之所以千里萬里跋涉,匯聚到邏些來,就是準備領取贊普頒布的“均貧富”的敕令,他們多希望能和貴族、僧侶們平均下財富,就算不平均,能勻些田產、牲畜或青稞給他們也好啊!
因為實在是活不下去了。
軍事慘敗,風雪災難,顆粒無收也就罷了。可自從唐蕃開互市貿易以來,貴族們用大批物產,從唐家那里交換來很多的茶、絲、器皿、紙張,也有許多數量的銅錢——貴族們的經濟愈發強大,他們用錢到處放貸,或者購買田產,貧苦的人們開始背負沉重債務,越來越多的自由人淪為貴族的奴隸。
所以牟尼的“均貧富”,是窮人們最后一絲希望。
然而牟尼贊普不明不白地死去。
大伙兒都絕望了,很快哭聲蔓延開來,無法遏制。
人群里一名頭發蜷曲的壯漢,強忍著痛苦,將自己的母親扶起,然后又摟住妻子和數個餓得嗷嗷叫的子女。
“許布岱則啊許布岱則,我的兒,要是早知是今日的結局,當初你還不如就作為俘虜留在唐土,何必千里迢迢回到這高原來?最后要和我們一起死去,這片高原現在沒有王法沒有溫情,只剩冰冷殘酷的風雪了。”老母親捧起許布岱則黝黑而又堅毅的臉龐,哭著如此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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