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童的話天真無邪,但卻令一群遠道而來的“客人”有些汗顏。
銀角大王臉色難看,問道:“你們不害怕?”
道童想了想,說道:“我不害怕呀!”
“你不怕死嗎?”銀角大王疑惑。
道童說道:“我剛生下來六年,還沒死過,并不覺得害怕!”
另外兩個道童也抬起頭說道:“我們也不怕。”
銀角大王沉吟了一下,看向掃地老頭,說道:“你是個成年人,嘗盡天下冷暖,自然知道活著的好處,你怕不怕死?”
老頭咧嘴一笑,露出一嘴大黃牙:“我這年紀半截身子都入土了,怕什么死,死是一種解脫!”
說著繼續掃起了地面。
銀角大王沉默了一下,揮揮手道:“不殺你們,你們走吧!”
“我們死都不怕,為什么要走呢?”老頭和三個道童異口同聲。
銀角大王說道:“這是你們家兩位老祖的意思,給你們一條生路,去吧!”
說著揮揮手,老頭和三個道童被一陣妖風席卷,吹向遠處。
銀角大王看了眼緊閉大門的道觀主殿,走向一排酒水,端起一碗便一口干了,順便捏起了幾塊糕點塞進了嘴中,一邊咀嚼,一邊揮手:“都來嘗嘗!”
身后一百五十五位殺手面面相覷,不過銀角大王發話不敢不聽,遲疑著上前,都端起了酒水。
很快一百五十六碗酒水一掃而
銀角大王擦擦嘴角,沖著大殿抱拳道:“多謝兩位老祖賜酒!”
有風刮過,吹動著殿前的燈籠“吱呦”、“吱呦”的響,一道蒼老的聲音傳了出來:“你不怕酒里有毒?”
銀角大王說道:“兩位老祖以老者與童子之口,說出生死之道,即可救了他們性命,又昭示了自己的生死之念,如此心境和道行又豈會是在酒水中下毒的小人?”
另一道蒼老的聲音輕笑道:“你倒是有些聰明勁,人說妖族有三圣,我卻以為你比三圣更強!”
銀角大王抱拳說道:“我也以為當年九祖若不是被元尊、純陽、達耶等人壓制天地氣運,也斷然不會有今日之境地!”
第一道蒼老的聲音說道:“如今這境地又有何不好?”
“這……”銀角大王啞然。
“嘎吱……”
殿門忽然大開,門中光線略暗,三清神像下,盤坐著兩個人,兩個滿頭銀發,面如枯骨的老人,身上已無多少生機,乍一看像是死了很久一樣。
銀角大王一愣,失聲道:“兩位老祖何必如此?”
孫驚雪已經看不出原貌,沙啞著嗓門道:“路已盡,道已悟,人生空度,再活著也不過是虛度幾年光陰,我等不會如天龍觀玉僧,偽佛非道欲成仙!”
沈老六說道:“既然都是死,無需他天龍觀玉僧動手,他配么?”
“參禪大道數百年,不如三清座前……一盞燈……”
觀中油燈搖晃,倏忽而滅。
“九祖”最后兩位孫驚雪、沈老六死!
死于安詳離世,死時尤有傲骨!
一如當年魔界以命鎮魔,我命由我不由他人!
“恭送兩位老祖!”
銀角大王深深一躬,態度真誠。
山谷。
旭陽初升,霧氣未散。
“啾啾……”
幾只雀鳥飛上枝頭,歡快的鳴叫。
樹下有一枯墳,墳前盤坐著一個女子,烏黑長發披散,身姿窈窕。
紙盆里燒了不少紙灰。
纖纖玉手,仍舊不時捏起幾張紙錢扔進去,手背已經有了些灰痕,這是她以前決然不能忍受的,此時卻置若罔聞。
“啾啾……”
這時鳥雀似乎受到了什么驚嚇,撲騰著翅膀飛向了遠處。
一行人緩緩走進山谷。
十八人,個個氣勢洶洶,威猛絕倫,領頭的黑袍老者更是毫無顧忌的散發出自己的殺氣。
然而墳前的女子好像沒有半分察覺,依舊在燒紙錢。
黑袍老者冷冷的看了一會,臉色莫名緩和下來,走上前,看著墳頭說道:“你的丈夫?”
女子微微側頭,正是桑蓉蓉,此時臉上多了幾分淡然與麻木,道:“他叫金雕羽,并非我的丈夫!”
黑袍老者點點頭,道:“那……他是你的情人?”
桑蓉蓉說道:“也不算。”
黑袍老者不解,問道:“既不是你的丈夫又不是你的情人,你為何獨身一人前來祭拜他?”
桑蓉蓉看著墳墓,柔聲說道:“因為我答應過他,來生給他做妻子!”
黑袍老者問道:“為何是來生?”
桑蓉蓉說道:“因為我今生修的玉女神功,已許道祖,何以許他?”
黑袍老者沉默了一下,說道:“金雕羽?我認識他,妖族金雕大王的兒子,妖法通天,天賦極強,還曾追隨過周大護法修行。
聽說他對你非常真心,并且光明磊落,如若不死,想必無論你做不做他妻子,他都會陪伴在你的左右的。”
桑蓉蓉忽然捂住了胸口,身體微顫。
黑袍老者感慨道:“其實不離不棄的相伴,才是最好的表白,他很好!”
桑蓉蓉問:“你也懂男女之情?”
黑袍老者悵然說道:“誰沒有過知慕少艾?老夫當年少年輕狂,錦衣白馬追美人,皇城折劍為情傷!只是自她死后,九百年相思,九百年回憶,再也不知愛情!”
“呵……”桑蓉蓉輕笑,忽然又從旁邊籃子中拿出一些女紅、針線、紙織布機、紙電視機等東西。
黑袍老者看著稀奇,忍不住說道:“原來金雕羽生前擅長女紅,真是了不起啊!”
桑蓉蓉搖頭:“是燒給我自己的。”
“你自己?”黑袍老者詫異。
桑蓉蓉指著墳頭,說道:“我準備去給他做新娘!”
黑袍老者后退一步,皺眉道:“確定如此嗎?你其實還很年輕,也許……還有希望。”
桑蓉蓉淡淡一笑道:“靈門桑家如果還在,當初那些人還在,當然還有希望,可是如今世道變了,不一樣了,他老和尚憑什么殺我?呵,人間當真是無趣,噗……”
身體忽然前躬,猛的吐出一口黑色血液。
黑袍老者稍微觀察了一下,輕嘆道:“金珠大道散,吞下之后,神仙難救,看你氣色,怕是吞服還在半個時辰之前,原來你早就想好了!”
桑蓉蓉不理會,掙扎著坐起,繼續燒紙錢和女紅。
這時黑袍老者身后一個“殺手”不忍道:“金珠大道散,吞服過后,元神俱滅,不可能有來生的,難不成金雕羽也元神俱……”
“閉嘴吧,不懂風情的混賬!”黑袍老者回身一掌將那人拍飛出去。
桑蓉蓉置若罔聞。
籃子里的東西越來越少,她的氣息也越來越弱,終于堅持不住倒在了墳頭前,口中不停流下褐色血液,只是眼中卻帶著笑。
她想起了父母都在時,想起了當年與祁戀兒師姐、蘇輪才師兄、苦竹師妹等人一起青春年少,一起降妖除魔的日子。
那時候真開心啊……
臉蛋兒貼著地面,艱難的看向墳墓,用只有她自己一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大家……都不在了……你這臭鳥……也不在了……你說最長情的告白是陪伴……是石頭也能捂化了……我的心化了……可你……為什么不陪我走到最后……我好孤獨……呵……”
陽光升起,驅散了霧氣,也驅散了陰霾。
墳很干凈,尸體也很干凈。
黑袍老者嘆了口氣,躬身行禮:“桑道長慢行,另一個世界,一定會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