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些事情是很難說得清的。人們往往知道的只是結局,而不是過程,但往往只有過程才是最耐人尋味的。”
這是李國忠給平安打電話說的第二句話。
李國忠的第一句話是“我把高儀給日了。”
這個時候是下午第一節課,課時過半,平安已經將本節內容講完,外面有位老師過來叫他去辦公室接電話。
平安不知道是誰給自己打的電話,那位老師叫他之后沒說清,匆匆的走了。
去了之后,才知道是李國忠。
話筒那邊李國忠的聲音低沉,說將當年大學的四大校花之一給“日了”的時候,平安并沒有從他的口氣中感到興奮,反而覺得話筒那頭的李國忠有些失落。
平安下意識的將話筒給捂緊了,不想李國忠肆無忌憚的口氣被旁人聽到。
平安不知道該給李國忠說什么,李國忠這樣高雅深刻和粗俗下流并舉的,難道自己應該說恭喜你終于修得正果完成多年前的泡妞夙愿,還是說千萬別太過得意要戒驕戒躁再接再厲?
正在沉吟間,李國忠嘴里嗚嗚的,而后,似乎在喝什么,還和某個女人在說謝謝,平安心想原來是有人來了,而這個女人似乎就是高儀?
又等了一會,李國忠身邊的女人似乎離開了,他在那邊低聲說:“平安,我覺得人生真他媽沒勁,我真他媽的沒勁……我昨晚和她干了一夜,我應該興奮的,可是這會……女人還不就是那么回事。”
李國忠正說著,話筒里又傳來了女人說話的聲音,李國忠對她說你看著辦,你喜歡吃什么,一會咱們就去,接著又對平安說:“算了,回頭見了再聊。”
就在李國忠要掛電話的時候,平安覺得自己不能一直沉默,問:“那你和思思……”
“她男朋友家的公司破產了,昨晚我和她在酒吧碰到的……我們沒事。”
李國忠在大學畢業后包了一家大學教師餐廳,沒干多久用所得利潤買了兩只股票的原始股,這樣很快的賺了不少錢,平安去考研的時候,兩人匆匆的見過一次面,因為平安沒手機也沒傳呼,所以留的是學校的辦公電話。
很少有人給平安打電話,像李國忠這樣在話筒那邊睡在床上將和女人做一夜愛的消息給傳播過來的電話,更是絕無僅有。
而且,明顯的那個女人還在一邊突來突去,似乎也是剛起床在洗漱。
李國忠說是在酒吧碰到的高儀,那聽他的意思是,高儀的男友破產了,高儀去了酒吧,他現在有錢了,和高儀一拍即合,干柴烈火的就是玩玩,就是在圓大學時候的一個沒有完成的夢?
“我們沒事”,應該指的是他和李思思還好好的。也就是家里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
李國忠是李思思的第一個男人,這一點李國忠倒是很能算的清楚。
李國忠打這個電話不是在給自己炫耀他和曾經的校花如何,他是在傾訴心聲,他有些失落。
從辦公室出來,到教室那邊去,抄近路的話繞過前面的古廟,再通過校園就是,平安走到古廟跟前的一棵樹后,看到李萍萍和劉自力一前一后的往這邊過來。
平安環視一周,除了自己三個這會并沒有任何其他人,而劉自力和李萍萍顯然從那邊看不到林木后面的自己。
平安不想和劉自力李萍萍碰面,這兩人從前就有私情,李萍萍屬于那種“我是女人只要肯放下身段所有男人皆可為我所用”式的女子,她結婚后和曾經的追求者劉自力以及王炳正仍舊的勾勾搭搭眉來眼去,只是比之前更加的隱蔽了,沒那么的明目張膽。
這會他們倆一起,碰面的話,有撞破奸情的嫌疑。
平安疾步從樹后進到了半掩著木門的廟里。
“……是真的,我聽說了,高國強這次要調走了,縣里人事肯定有變動,你那位要不知道那絕對不可能。”
李萍萍:“你關心這個干嗎?”
“我表弟不是學的廚師嗎,你看讓你那位留點心,有門的話,給照顧照顧,進政府里的食堂干干,我絕對不會忘記你的大恩大德……”劉自力說著嘿嘿的笑著。
“你滾,這話我不會說,你嫌我事少!”李萍萍冷聲說:“自己的事情自己解決,你表弟一個廚子,在哪不能賺錢,非得進縣里?照顧他能干嘛?”
“知道啊!在縣食堂是賺錢少,但是有機會,誰在意那幾個工資?等混時間長了,人熟,到時候再想法子發展……真的,忘不了你的好。”
劉自力說著趁樹木和廟的遮擋伸手對李萍萍毛手毛腳,李萍萍抬腳在劉自力腿上踢了一下,先一步走了。劉自力毫不為意,攆上說:“你別急啊,你……”
“離遠點能死!”李萍萍低聲呵斥了一下,兩人走遠了。
高國強似乎真的要調走了,這一段縣里都風言風語的在傳。
平安正要從廟里出去,王炳正急匆匆的廟門前跑過去,沒一會聽到王炳正和劉自力吵了起來,而李萍萍則誰也不維護,自顧的走了。
以前李萍萍沒結婚,王炳正和劉自力為了爭奪她吵架,這會李萍萍都結了婚,怎么這兩人還在吵?
平安心里想著不幸的人兒各有不同的不幸,往教室走,迎面來了一個長相十分俊朗的男子,離好幾步遠沒說話先笑:“你好,老師,麻煩問個事。”
這人有一米八五左右,二十七八歲,外面穿著一件風衣,將他顯得十分灑脫:“我是咱們縣廣電局的,我叫顧建民,請問校長室在哪里?”
這個叫顧建民的咯吱窩下面夾著一個公文包,公文包上面隱約的印著縣廣播電視臺什么紀念的字樣,無疑已經將他的身份給揭露了。
平安給顧建民指了方向,詳細的說了位置特征,顧建民主動的非常熱情的和平安握手,而后大踏步的往前走了。
用這樣步子走路的人,往往都很自信。
平安走到教室門口的時候,看到顧建民已經過了劉自力和王炳正吵架的地方,趕上了前面的李萍萍,還和李萍萍說上了話。
陽光照射在校園里,平安猛然覺得很有意思,果然,英俊瀟灑的顧建民和李萍萍邊說邊向張校長辦公室走去的時候,劉自力和王炳正停止了爭吵。
看著李萍萍一副小鳥依人似的模樣和顧建民高大的背影,不知道劉自力和王炳正這會心里在想什么?
下午在學校食堂里,平安打了飯就準備離開,但是還沒走脫,劉自力和王炳正又吵了起來,不到三十秒的時間里,沖突升級,劉自力從碗里夾了一根白菜梆子扔到了王炳正的臉上,王炳正站起來就將飯缸里的湯對著劉自力的頭潑了過去。
頓時食堂里成了戰場,兩人正不可開交,張校長和李主任帶著幾個人走了進來,皺眉問:“你們干什么!”
和張校長進來的還有那個顧建民。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平安立即從側門離開了。
到了晚上十點多,平安沿著操場跑了十多圈,正在彎腰拉腿筋休息的時候,聽到劉自力和王炳正說著唱著吆喝著,相攜從校外面進來了。
兩人顯然是喝了酒,不知道他們下午還是敵對關系,這會怎么竟然盡釋前嫌了。
月光下,院子就是三個人,劉自力醉眼朦朧的看著滿頭大汗的平安,對王炳正說:“……咱倆是一個學校畢業的同學,又在一個學校里共事,這是多大的緣分啊!我們鬧什么鬧?盡讓外人看笑話。”
“說是嘛!我們再這樣鬧,不是剛好讓人家抓了把柄,成了別人的笑料嗎?咱就師范學院的,不能讓人家嫌棄咱們的水平低……”
平安是省大畢業的,劉自力和王炳正是師范學院畢業,他們的話就是沖自己來的。平安心說這兩人真是王八找烏龜坐實一對純畜生了。
心里想著,平安故意的迎了過去:“喝酒了?沒事吧?”
“沒事,酒肉穿腸過,情誼心中留……”
“是,大家一個學校,是有情誼,能在一起工作,情誼更長,還剪不斷呢。”平安接過話著看著劉自力和王炳正。
這兩人倒是不好再針對平安了,拉扯了別的:“那個什么他媽的記者,狗屎!給校長寫什么新聞報道,我看就是個騙子,油頭粉面的,搞廣播宣傳的,都是男盜女娼,你沒見他那個尖嘴猴腮的色鬼相……”
“就是,夜貓子進宅。平安老師,你晚上睡覺,可要關好門啊……哈哈哈……”
平安:“嗯,我是得關好,你們不用。”
劉自力不解:“我們干嘛不用?”
“你倆鄰居,有照應,誰敢欺負你們?”
王炳正嘿嘿的笑著,和劉自力說著話嘻嘻哈哈勾肩搭背的走了。
平安朝著樓上走,心說甭管有男盜的還是女娼的先干死你們這兩嘴上沒把門的:一會好一會孬的,小孩子過家家呢。
這幾天教育系統要發展新黨員,上面按照政策要重點照顧各類有文憑的青年教職員,分配到了二中后,只有一個指標,張校長開了會,意思是按照老辦法,推選積極分子。
平安一向不愛說話,加上大家都知道他考研成功,基本都以為他要離開學校了,這樣就沒有將他算在積極分子里面,這樣劉自力和王炳正又成了競爭對手,他們在一起經歷了喝酒建成的友誼瞬間又蕩然無存了。
在開會討論推選誰的時候,眾人七嘴八舌地說了大半天。涉及到自己的時候,都發揚風格,一個個高風亮節的表態,紛紛說自己還年輕,資歷還淺,希望把機會讓給別人。
但是所有人的這個“機會讓給別人”的別人,又都不具體的說是誰。
會開的熱火朝天,到了最后,這個人選到底都沒確定下來。張校長咳嗽一聲,說:“大家靜一靜,我說幾句。咱們知識分子應該是有文化有道德有教養的群體,這樣一個群體,首先應該是謙和的,今天我聽了聽,覺得我們的同志都是好同志,大家覺悟都很高,都能把機會讓給別人!”
“但是,話又說回來,今天我們是在推薦先進同志,不是總結自己的工作,總是要選出一個人來的。選那些工作塌實,遇到困難不回避,遇到對自己有益處的事也不往前站,這樣的同志。大家可以毛遂自薦,也可以推薦一些你了解的同志嘛!”
張校長的這句話似乎有些導向性,而所有人的發言里,唯獨平安的最簡短,最與世無爭,劉自力猛然的意識到了,雖然一開始覺得平安是要離開的,但是平安離開不代表沒有競爭的可能,于是他站起來說:“我看平安老師就不錯,省大畢業,很有才華,只是……有些問題大家也說不清楚,我看,沒什么大不了的。”
劉自力的話說的莫名其妙,王炳正一聽,也悶悶的說:“是,大家都是年輕人,馬馬虎虎慣了,誰沒犯個錯什么的。”
這兩人說的是什么?云里霧里不知所云,不過意思都懂,所有人這時都看著平安。平安抬頭將這些眼光一一的回應了過去,依舊的不吭聲,仿佛劉自力和王炳正說的不是自己。
張校長看看時間,宣布散會。
彭佩然從教務處往宿舍回,見平安站在走廊上看著遠處的山,本想走過去,再想想過來問:“平安老師,你要走啊?”
年輕、豐滿、渾身都透露著性感和成熟女人韻味的彭佩然就在自己的眼前。
這個自己在夢里、晚上睡覺和閑暇時想了無數次的女人其實在現實中和自己一點曖昧的關系都沒有。
平安看著彭佩然,嗯了一聲:“我還沒想好。”
“那你今天怎么不爭取呢?多好的機會。”
“機會都能看到,大家伙都在爭取,”平安說著低下了頭:“我覺得,自己并不存在什么競爭力。”
“你不試試怎么知道呢?我看好你。”
這個平安老師在自己面前總是靦腆拘謹的,似乎還有一點羞澀,這很有意思。彭佩然說著話,擰著圓滾滾的屁股走了。
平安心想好聽的話誰都會說,可你說的這些少鹽沒醋的,有誰知道是不是在刺探我內心的真正想法呢?再說你是校長?你看好我能怎么,你到底也不是我媳婦也不是我情人。
星期六的下午,校園里已經沒人,平安在打籃球,張校長的老婆坐著一輛三輪車從外面進來,似乎車上拉是米面油之類的東西,平安想想,抱著球跟了過去。
校長夫人果然是大購物了,而家里沒別人,她正在和三輪司機說讓他將車上的東西搬到屋里,司機要讓張校長老婆出五塊錢勞務費,校長夫人不樂意,嘴里嘮叨著下回還要用你的車,你五塊錢都問我要,這生意做的絕戶。
這時平安過來,也不說話就從車上搬下了一袋米,扛著往屋里走,問阿姨往哪放?
“就擱那……”校長夫頓時眉開眼笑。
平安一會將三輪車上的東西搬完了,一身汗,問還有什么讓干的沒有。
“沒有了,平安,來歇會。”
“不了,阿姨,我回去要看書了。”
“成天的看書,你看你真是……”校長夫人看著平安走了,心說這小伙有眼色。
到了晚上,張校長從縣里回來,見老婆正在那里擇韭菜,問:“你怎么買這么多東西,不怕壞了?”
“我不是見有車送。誰知臨到了司機耍混蛋,要加錢,幸好平安在……”
“平安?你去把他叫來。”
“叫他干什么?”
“你問那么多干嘛?”張校長嘀咕著進屋里了。
一會平安到了,張校長在書房里等著,先和顏悅色的問了一下無關緊要的事情,而后說,學校經過慎重決定,將那個入黨的名額,給你,而后,再說了一些鼓勵激勵戒驕戒躁要做好帶頭作用之類的話。
等平安走了之后,校長的夫人進來問:“你怎么回事?許了人家劉自力,許了王炳正,這會又給了平安。平安什么都沒給,你得了什么好處!”
“你嫁女呢?許這個許那個。這事你少管。”
校長說著去洗了,留下胖媳婦在后面哼哼的咒怨。
到了晚上,校長想跟夫人進行人倫大事,夫人拿捏他,就是不樂意不配合,張校長一巴掌啪的拍在老婆的胖屁股上,嘴里說:“頭發長見識短。”
“我就是頭發長,也未必比你見識短!平安沒爹沒娘,就一個窮小子,家還離得遠,什么都沒有,借調到縣里被攆了回來兩次,社會關系也是零蛋。眼看要走的人了,你倒是好,將這個名額給了他!他能給你什么?——你是不是瞞著老娘?”
“你說什么呢!莫欺少年窮!懂不懂?人也不能總是走霉運,秦瓊賣過馬關公還走過麥城。縣里要平安去政府辦公室上班呢。”
“嗯?又去?怎么回事?他那會不是借調兩次不又被發配回來兩次?好嘛,三進宮呢。他考研要走,這會又讓人去上班,搞什么嘛?”
“那會是借調,這會是正式要人了。三起三落。考研不正好,前途更光明。”
“什么前途更光明。我真是不懂,怎么領導老是一會這一會那的。哦,我問你,你順水人情了,可是,那會他是走的高國強的路子,我不是聽說高國強要走了嗎?人走茶涼,這會縣里人都在往那邊靠攏呢。誰怎么給他辦了事?你說他那會去縣里是走的高國強的路子吧?現在這誰給他辦的事呀,我看這里透著邪乎。”
張校長一邊手底下沒閑著,一邊說:“聽說是王書ji點的名。”
“王經倫?高國強要他,王經倫也要他?兩邊都拿他當回事,那更不可能。你說到底怎么著?”
張校長這會不想,也沒有心思解釋這個,含糊不清的說:“管是誰要,管他今后怎么,反正我不得罪人就行了。他到了縣里,越是坎坷倒霉,就越會念我的好……你嘴上多個把門的,別亂說,不然就沒意思了。”
“……哎呀知道!就你意思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