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發現東凡鄉這個地方物質上窮,精神上卻偏頗的豐富,尤其盛產黃段子,并且表述時常用順口溜形式,也不知道是不是鄉鎮工作的一種特有的表現方式,這成了一種風尚。
一個干部在酒桌上或其他兩三個人以上的公共場合講不出至少一兩個黃段子,是要遭人笑話的。即便談正經公務,也往往從帶著色情意味的話頭開始,似乎避開了黃色就張不開嘴。
平安進了大院,就聽到楊得志的司機小張在后面喊全鄉人勒緊褲腰帶也要買一輛桑塔納,不然都桑他媽日他爹。
在平安沒到東凡鄉之前,鄉上曾經有過一次動議,讓鄉里各機關、企事業單位,包括學校,每人借幾百塊錢給鄉上買車。
這個動議的起因是鄉里認為,某種程度上,汽車也是一個鄉的臉面,大家有責任維護這張臉面。不過動議出來后,在教育行業遇到了抵制。
當時,鄉上拖欠中小學教師工資已經四個多月了,縣里考慮到東凡鄉確有難處,撥了一筆款子下來,一次性解決這幾個月的拖欠。
鄉里就是要從這筆錢里按人頭扣“借款”。
這樣,所有的教師沒有一個說不借的,也沒有一個去領這拖欠了幾個月的工資的,這樣的情況很古怪,上面來人檢查,大家只說工資依然拖欠著,還沒有領到。再問鄉里,鄉里說錢在賬上,老師們不領。于是上面的人又問老師們為什么不領,老師們就說因為領不到足額,而上面撥款說的是“足額發放”,既然不能領到足額的,干嘛要領?
這就自然暴露了鄉里要借錢買車的事,最后楊得志屁股下就坐了一輛吉普,而不是預想中的桑塔納。
平安到了東凡鄉之后,因為他開的這輛車,讓平安在東凡鄉有了比楊得志更為猛烈的傳言:平安副鄉長人雖小,但是后臺硬,是市里派下來的,不信你們看配車,級別都不同。
這會小張在滿院子的喊叫,平安知道這是楊得志授意的。
在下來之前,平安再次的考慮過將車還給李國忠,但是李國忠不要,還要翻臉,說還等著平安給自己兒子當干爹的,你這干爹這樣,讓兒子怎么見你?
有車干嗎不用?無非就是左右的做了權衡,不過這一段平安也確實感覺到了,你就是小心謹慎退讓,該不將你當回事的,還是不將你放在眼里,這車自己開著,還能讓某些人堵心,那干嗎不開?
別人不讓自己好受,那自己的存在也就是不為了讓他人好受,這很公道。
在辦公室處理了一下公文,鄉上教育站的何站長和中學的李校長進了門。
平安自己不抽煙,但是這里預備著好煙,給何站長和李校長發了煙之后,李校長說:“學校的楊老師和慶老師突然發病住院,也不知是好是歹。平副鄉長,咱們這又是三個月沒發工資了,醫療費還要學校先墊付,我們墊不起啊。”
平安分管科技教育,科技有些泛泛,教育卻是實在的,知道李校長說的是實話。何站長知道平安之前也是干過教師的,對平安的來歷也比較了解,這會心里實在有些不好受,狠著心說:“我剛剛進大院,聽司機小張在喊,要全鄉人籌錢買桑塔納的,說不然出門太丟人了。”
平安有些說不出話。什么都好,一提錢,自己就沒轍。自己這個副鄉長是跑路辦事的丫鬟,手里沒錢柜子的鑰匙,李校長和何站長來找自己,自己也就是了解情況,往上面反映。
李校長和何站長牢騷的差不多了,起身要離開,平安說我和你們一起到醫院看楊、慶老師去。
三人到了屋門口,苗剛強胖乎乎的臉就湊了過來,嘻嘻笑著說平副鄉長,我來找你呢!
平安問:“是那天那事吧?”
苗剛強點頭,平安見他手里掂著一袋子東西,心里想這正好,故意說:“你家孩子是不是在鄉上中學上學?”
“是。”
“哦,你也知道楊老師和慶老師病了,這是要看他們。這樣,你這東西我替你帶到,你去找辦公室的苗主任,他會給你將手續辦了的。”
苗剛強心說你這順水人情做的好。不過這東西本來就是給平安的,他這會接過去愿意給誰就給誰。
平安拎著東西走,走了幾步又回頭給苗剛強說:“你這事今天辦好啊,別跑第二趟。”
何站長和李校長將平安的舉動看在眼里,兩人都憋住了笑意,三人上了平安的車,李校長長嘆一聲:“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啊。”
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這句話的意思是高而尖的東西容易折斷,潔白的東西容易污染。比喻人剛直自負易遭詆毀,清白正直易被玷污。
何站長見李校長開始掉書袋子,開始發知識分子的牢騷,就解圍的說了一句:“那也要看是誰,水漲船不漲,那是要沉船的。”
平安笑笑,說:“有時候,當你做對的時候,沒有人會記得,而當你做錯的時候,連呼吸都是錯,目的正確就行,管他別人說閑話嚼舌頭。”
何站長和李校長覺得平安沒將自己兩個當外人。
到了鄉醫院,三個人見到了曾院長,曾院長見平安是和何站長李校長一起來的,還拎著東西,就說了實話:“兩位老師主要是營養沒跟上,才昏倒的,身子骨太虛,要注意調養。”
“我就知道!”李校長聲音大了:“楊老師已經兩個月沒吃過肉了,那個慶老師更是糟糕,他是民辦教師,有個孩子在市里讀高中,為了供孩子上學,慶老師每天除了上課還要到地里干活,你說,這誰受得了?”
平安的心情沉重了起來,幾個人到了病房看楊老師和慶老師,兩位老師感到很意外,也很感動,說了些感謝的話。平安更加的郁悶。
一會到了外面,李校長給平安說:“鄉上沒錢,困難,我也知道,我想了個可以減輕鄉里里負擔的辦法:讓學生們再擠一擠,騰出幾間教室租給別人辦企業,校園也縮小一點,中間砌墻隔開,也能租出去,只要一個月有它三五千元的收入,學校就可以維持下去。”
維持!學校都要維持了!
可是平安沒法做出承諾,只說回去想辦法,給領導反映。
李校長和何站長這下不和平安一道了,平安開車要走,上車的時候,聽到曾院長給李校長說,讓李校長給自己的孩子換個班,曾院長說現在的班主任對他的孩子一直有些歧視,李校長否認有歧視這回事,但還是同意考慮,只不過得找個恰當的理由。
看來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哪個人都有操心的地方。
苗剛強等平安離開了大院,瞅準了鄉辦公室沒其他人才進去的。苗書林見到了他有些驚訝叫了一聲叔,而后問你怎么來了?
苗書林是狀元村人,算是苗剛強的本家,苗剛強笑笑說我見你一直忙來忙去的,我侄娃真是能干的很。
苗剛強總是撿好聽的說,苗書林知道他有事,直接問道:“叔你有事?”
苗剛強還是嘿嘿的笑,苗書林說:“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叔你有事,只要我辦得到。”
“辦得到!辦得到!侄兒你在東凡鄉位高權重,人家說一二把手都要聽你的呢!”苗剛強一口氣把苗書林吹上了天。
苗書林想笑,堂叔“位高權重”這個詞都能用了,這令他刮目相看。
苗書林中午陪著楊得志去喝了點酒,這會有些暈暈乎乎的,和苗剛強閑聊幾句,苗剛強說真的沒事,就是來看看你。
而后,苗剛強說了平安叫自己交錢的事情。
苗書林問:“那,叔你的意思是……”
“交,我就是來交的,得配合鄉上的工作。”
苗書林點頭:“平副鄉長剛來,工作剛剛展開,你主動配合,是好事。”
這是在辦公室,有些話點到為止,苗剛強心說我不來你也不回村里,還是要多走動,于是從兜里掏出一個信封,放到苗書林的腿上,又弓著腰坐到位置上說:“叔跑車,你嬸子沒空去家看你,丫丫都好吧?”
苗書林一看,覺得信封里分量不輕,要起來還給苗剛強,苗剛強作勢要走,苗書林想想,看看外面沒人,將信封放進抽屜關住,輕聲說:“叔你總在跑車,年紀大了,到底勞累,我看,還是回村里,家里也需要照顧。”
苗剛強看著五大三粗,人其實很精細,知道苗書林話里有話,笑著問:“那你看叔回去能干啥呢?”
“苗江偉兼著村長已經好些年了,叔你過一段看看在村里能競選一下不能。”
“當村主任?”苗剛強沉吟著,苗書林說:“咱們那條河總是發災,是要徹底整治的。”
苗剛強經常在外跑車,一下就明白了侄兒在講什么,要么上面要修河道,要么,就是將狀元村移民,不管怎么樣,要是回村在村里干個主任什么的,肯定在中間有利可圖。
這次鄉里沒白來。
“我,能行?”
“叔你得試試,回去后要是成的話,將山頭站穩,如果修河道,主體的工程肯定沒村里的份,不過配套工程,還是能分一點的。苗江偉他總是有病,再說一個人,村里的事,也忙不過來嘛。”
苗書林的這些話也是中午和剛剛和楊得志一起在酒桌上得到的消息,苗剛強來了,苗書林就賣個人情。再說,肥水不流外人田,苗剛強這么上道,到時候……起碼都是一個村的本家,好辦事。
“那行,不知道上面……”
苗書林笑笑:“運作嘛。”
“那好,那就拜托侄兒幫忙運作!”
“鄉里的事我來運作,下面的關系,就要靠你自己去疏通了。”
平安回到鄉里就去找趙長順,趙長順不在,想想又去找楊得志。楊得志一聽要錢,還聽說有兩個老師住進了醫院,嘴上表示慰問,但是實質上只兩個字“沒錢”。
沒錢?沒錢你整天吃吃喝喝,頓頓讓食堂老袁給你熬大補湯?還讓你的司機在明目張膽的喊換車?
這個楊得志是不出事不著急不便秘不知道難受。
平安本想住嘴不說,但學校真要出了事,自己也難逃干系,再說那兩位老師的情況真是讓人不好受,于是將李校長要租教室校園的事情說了出來。
楊得志猛地怒了:“誰敢這樣做!他要這樣做,不怕人背后罵!”
“他不怕,我還害怕呢!”
“當校長只管教書,要是想做生意,就將校長的位子讓給別人!”
平安爭辯說:“李校長有自己的考慮,有他的難處……”
“他能考慮什么?他的難處?全鄉難處多了,要是大家都亂來,我這個位置還坐不坐的住?”
“誰有能耐誰來!”
楊得志的聲音很大,辦公室外面的人都聽到了,這時他的手機響了,開始接電話,平安走了出來,看著探頭探腦的人,拐到了廁所外面,這僻靜沒人,抬腳對著樹身猛踹,心里日你媽的罵了幾句。
死要面子活受罪,沒本事沒錢還怕人說閑話。
承認自己不行真的很難嗎?那會有多丟人?很多事就是被這種假大空思維給害的不可收拾的。
樹上的葉子也不知道是到了季節的原因還是因為他的力氣,一片片的落了下來。
平安正在生氣,彭佩然從廁所走了出來,看到平安不知道對著樹干什么,點了一下頭要走。
但是平安一直的盯著彭佩然,彭佩然心里一慌,問:“你在干嘛?”
平安說:“不干嘛,我準備上樹搞樹枝做雙節棍。”
“做雙節棍?”彭佩然越發的不理解了。
“對,我晚上睡覺總是不踏實,做雙節棍自衛!”
彭佩然一聽“自衛”就知道自己又中了平安的圈套了,可這還沒完,平安盯著她的手指說:“你手上戴著的那個,是結婚的戒指?”
彭佩然下意識的答應了一聲,平安問:“你知道為什么結婚買的那個圈圈叫戒指嗎?”
“戒指”和那個“自衛”的意思還是一樣的,含義奇特,別有所指,有性經驗的人一聽便知。彭佩然被刺激的有些怒了,臉憋得通紅,心說你真是下流,就要諷刺平安,平安卻朝著男廁里面進,嘴里還說:“你要不急,等會我出來咱們再探討。”
——我等你探討個屁!彭佩然氣沖沖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