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沒問,葛天超將段一河送進來對著平安笑了一下就離開了,仿佛就是一個押解護送的差役。
段一河當年也是留縣的風云人物,平安要給段一河讓座,段一河兩眼睜得透圓,用拐杖戳著地吼叫:“我的房子你們給拆了,我要一點化肥都不給我,你們這還讓我活不讓?”
“請坐下來慢慢說。”對這種倚老賣老的人物,平安除了心平氣和還得是心平氣和。
平安思索著,難道段一河是從王經倫那邊被送過來的,還是葛天超半路碰到的?
“蔡保民這個王八蛋,他糊弄了我幾回了?他奶奶的,我舍著這張老臉找他一次找他一次,他每次都給我耍滑頭,當年老子就不應該將他給提上來,這會對老子玩官腔!”
“蔡保民就是白眼狼!”
蔡保民是輕工局的局長,平安那時候差點就去了輕工局。蔡保民去輕工局之前在縣化肥廠工作,算是段一河的老部下。
等了一大會,平安終于搞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段一河退下來后住在化肥廠的住宅樓那里,那一塊所有在一樓的住戶無一例外的都在房屋外面搭建了附屬的小房子,或者干脆用磚、柵欄將門前屋后的一部分區域給圈起來,在里面種花甚至種植蔬菜,完全的當成了私有領地,非常影響別人的通行。
前一段縣里曾經發生過一起嚴重的火災事故,因為亂搭亂建,消防車在小區外面急忙的進不到火災現場,導致救助不及時,市里縣里責成相關單位在全縣范圍內進行自查自糾,限定時間,而后對違章建筑統一進行了依法拆除。
往常這種行政措施不是沒有過,許多人都沒有當回事,以為一陣風過去,該怎么還是怎么,但這次不同,執行的很徹底,這中間就將段一河住所的后面小房以及前面菜地給推了,段一河認為上面沒有給自己留臉面,導致自己在鄰居面前很失身份,找相關部門鬧了好幾次,大家都知道他也就是想讓人說幾句好話,顯擺一下老廠長的威風而已,沒人當回事。
段一河之所以對蔡保民有意見,是因為留縣的老企業這會也就是化肥廠還有點效益,化肥的銷量還行,有些人想在中間搗騰一下,賺一個差價,于是就找上了段一河。
段一河在房屋拆除中丟了臉,有人求到了自己門前,他依舊的想擺擺老廠長的威風,何況他覺得要化肥根本就不算是個事,但是他和現在的化肥廠廠長不熟悉,就以老上級的姿態給蔡保民打了電話,蔡保民聽了當然不會拂逆老領導的面子,就答應了。
但是化肥廠最近的銷量的確供不應求,排隊也要半個月之后拿到貨了,化肥廠看蔡保民的面子擠出了一點給求段一河辦事的人。
不過這些化肥實在是杯水車薪,這人急著想多拿到化肥好多賺錢,就再次登門,找到段一河,說話一邊恭維,一邊暗示有人不聽你老廠長的話不給你面子。
段一河果然面子上有些掛不住,就滿口的答應,再次給蔡保民打了電話。
蔡保民依舊的對段一河和聲細語的,但心里已經不以為然,想這個老廠長也太不知道進退了,難不成將現在的化肥產量全給你讓你去賺錢?
于是蔡保民表面答應,實際上已經不再理會段一河。
段一河等不到化肥,按捺不住,竟然親自去上門找蔡保民。
蔡保民這一段心情實在不好,原來是說將他的職位有所調整的,但是搞來搞去的,他還是貓在輕工局,那天段一河找到蔡保民的時候,蔡保民剛剛從王經倫那里回來,肚子里正窩了火,看看依舊說話趾高氣揚的段一河,蔡保民心里堵的慌,想你就這么會搞事?你還沒完沒了了,退下去還不遺余力的想發光發熱,我這個局長是給你干的?
蔡保民表面對段一河非常的客氣,但是給段一河那張簽給化肥廠廠長的條子,留了一手。
段一河已經退下來十多年,對于現在的留縣職場里面的勾勾當當,并不十分了解,他在蔡保民的辦公室喝著茶,吸著蔡保民親手遞過來的煙,滿嘴的想當年想當年,還小蔡小蔡的叫著,賺足了老廠長的威風,而后,段一河也客氣了一下,說蔡保民,回頭,我是要請你吃飯的。
蔡保民正色說,我哪能讓老廠長老領導請我吃飯,回頭是我登門拜訪要聽聽老廠長的教誨吶。
段一河一步三晃,拄著拐棍拿著蔡保民批的條子就走了。
但是求段一河辦事的那人拿著條子就是不能像上次那樣領到化肥。
化肥廠的人一看蔡保民的這張條子就明白了,這條子上的“同意”兩個字,很有講究。
“同意”這兩個字如果是橫著簽的,那就是可以擱著不辦的意思,同樣如果“同意”兩個字是橫著簽的,但后面有一個實心的句號,那這件事必須要“全心全意”的辦成,如果“同意”后面是一個空心的句號,意思就是百分之百的辦不成。
如果“同意”這兩個字豎著簽的,意思就是“一辦到底”了。
化肥廠的人知道蔡保民字面里的意思,段一河和求著辦事的人哪懂這個?
于是等來等去的,這人沒轍,只有一直的催段一河,段一河再舍著老臉給蔡保民打電話,蔡保民接著滿嘴答應,呵呵的笑,可段一河去找蔡保民的時候,就總是見不到人了。
后來這個倒賣化肥的察覺出了味,但是他不給段一河直接說段一河老了,沒人看你的面子了,他說自己為什么總是等不到化肥?原因是化肥廠日以繼夜生產的那些化肥都被蔡保民的兒子蔡東坡給搗騰走了,人家早就賺了大錢了。
段一河問怎么回事?這人說你還不知道啊,蔡保民的兒子蔡東坡開了一家商貿公司,什么都搗騰,什么來錢快賣什么,譬如說化肥,這么緊俏,你想啊,近水樓臺嘛,有錢不賺,王八蛋呀。
段一河一聽頭腦發熱,但是并沒有發熱到不能控制的地步,他去了解了一下,蔡保民的兒子還真的開了一個貿易公司,還正在從化肥廠一車一車的拉化肥!
要鬧就鬧個大的,于是,段一河一副為民請命的姿態,去找了王經倫。
但是王經倫哪有時間管這個,讓秘書葛天超將段一河給送到平安這里來了。
平安總算是搞明白了這個滿嘴工人階級領導一切的老頭在自己這里戳拐棍的原因,也滿口的答應著,好話說盡,段一河卻在平安跟前習慣的擺起老姿態,問:“你說,我反映的這個問題,你幾天給我解決?”
“我盡快。”
“幾天?”段一河不依不饒。
平安心里笑了,這老爺子就是個得理不讓人,怪不得蔡保民那樣對他,再說化肥廠前些年多風光,你怎么會想到如今規模已經不到當年的一半?
平安:“明天,明天就給你答復。”
“好,那我就看你的行動了。”段一河說著又感慨了一下自己當年那會,縣里的工作是怎么怎么效率高,那會上面是要將自己提拔當縣長的,可是自己為了留縣的化肥事業,還是堅守在了化肥廠的第一線。云云。
將段一河給送走了,平安琢磨出味道來。
段一河反映蔡保民的兒子蔡東坡倒賣化肥,因為蔡保民是輕工局局長,也的確是屬于自己的職權范圍內,所以王經倫讓葛天超將段一河帶到自己這里也算是對的。
可是王經倫一句話的事情,非得讓秘書將一個七老八十的老人送過來,是嫌自己這個最靠后的副縣長沒事干還是想鍛煉一下自己的處事及工作能力?
想了想,平安打電話將蔡保民給叫了過來。
蔡保民五十六了,身體比較胖,進來一臉的笑,平安心說我沒去頂你的位置你還笑,笑的這么甜美,你真行,就這一點,我得佩服你。
蔡保民笑,平安也笑,笑的比蔡保民還燦爛:“我差點就被段老廠長給掀了屋子,蔡局似乎很開心?”
蔡保民知道平安叫自己來干嘛了,沒來得及說話,平安又說:“你答應的他的事拖著辦,他讓我明天就給他答復,所以,我來請蔡局出出主意。”
蔡保民笑的更開心了:“我當是天蹋下來呢,這還不容易,我明天給他將事情辦了,哪能讓你費心。他太執拗,你不要跟他計較。”
蔡保民沒等平安讓座,自己坐在了平安辦公桌對面的椅子上,似乎在說我已經前進無門,也就快到站了,就是在等著退下,你別在這件事上對我上綱上線。
“平縣長年輕,前途無量呀,我不行嘍。”蔡保民的這句話在這個場合有些無中生有,即像是對平安的感慨,又像是暗示平安的年輕,來日方長,好自為之。
蔡保民這樣油滑,平安坐下望著他說:“你兒子蔡東坡開的商貿公司,你給他批了多少條子,賣了多少化肥?還有沒有別的?”
蔡保民猛地有些緊張了起來,他沒想到平安這么的直接尖銳,不過他很快又平靜了下來,說:“化肥這事是有,人情往來的,自己孩子開的公司,也不能排斥在外。東坡沒考上大學,他跟南方的一個老板合伙倒了一點鋼材、水泥和化肥,做生意嘛,也算是促進我縣的經濟增長。”
平安:“這中間沒有一點問題?”
“沒有。”蔡保民很嚴肅的說:“我敢保證,我兒子沒有在我這里搞投機倒把。”
“是嗎?”平安又問。
蔡保民這下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回答了一句:“但我不能保證他在外地沒有參與官倒,我也不能保證其他地方的領導們沒有幫助我兒子搞投機倒把。”
“投機倒把”在此時還是刑法中規定的一種罪名,顧名思義即是以買空賣空、囤積居奇、套購轉賣等手段獲取利潤,后來刑法條文修改,投機倒把罪被除名,分解出幾種常見罪,例如合同詐騙罪,非法經營罪,強迫交易罪,倒賣車票、船票罪,非法轉讓、倒賣土地使用權罪等。
蔡保民的意思是別人都倒賣物資賺差價,這是普遍現象,即便我兒子確實犯了事,但錯不在我這里。
平安笑笑說:“沒有最好。這事影響這么大,老廠長是從王書ji那邊過來的,被葛天超送過來的,我問一下,也是履行職責。”
蔡保民明白了平安的意思,因為這事是王經倫過問的,平安所以才讓自己來。
這樣說,平安也的確是在“履行”而已。
蔡保民走后,平安在去傅瑩花那里匯報別的工作的時候,將這件事“順帶”提了出來:“這個段廠長的脾氣那么大,人都上年紀了還那么的火爆,那拐棍戳的,年輕的時候不知道是怎樣的……”
平安說著笑了起來,傅瑩花卻沒笑,問:“縣里的老牌企業也就是化肥廠了,可不能出問題,是不是存在段老說的那種情況,這個要核實一下。”
“你準備明天怎么給段老答復?”
平安說:“就按照蔡局長說的回答,市場經濟,允許低買高賣。”
“那這里到底有沒有什么問題?”傅瑩花重復了一下,平安思索著說:“那我去查一下?”
傅瑩花不吭聲了,平安再說了些別的,而后走了出去,看到謝樂迪往唐高增那里過去,平安瞧著謝樂迪的腳后跟,心想也好,扯起虎皮,咱也來個新官上任三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