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月圓之夜子時,還有一個時辰了。在治療病人的軍醫營帳中,明月夜在緊張的配著藥。
巨大的夜明珠珠光之下,她戴著羊腸衣做的手套,小心的用金鑷子,夾住一片尸香金邊魔芋蘭的葉子,迅速放入煮開的紫砂藥鍋中,砂鍋中的透明液體升騰出一朵小小的藍色水汽花。
明月夜的身邊,花尾巴同時在作法,讓靈犀鏡懸在空中,莫千問正通過靈器,向她講述如何調配,至于血尸咬傷的解藥,大功即將告成。
“你做得很好,現在就剩下藥引子了。就是猲狙的眼淚。一共要九滴,不多不少……”莫千問盯著明月夜的動作,叮囑道。
流千樹抓住猲狙的脖子,勒令道:“聽見沒有,到你了,趕緊哭吧!”
猲狙緊張而畏懼道:“大爺,咱……現在哭不出來啊……咋辦……”
流千樹一把揪住它的耳朵,狠狠一擰道:“哭不出來是吧?那小爺助你一臂之力!”
猲狙只覺得自己一雙耳朵,都要被流千樹活生生給揪掉了,痛得涕淚交流道:“松手啊,大爺……咱的耳朵就要被您扯掉了!”
明月夜又好氣又好笑的瞪了一眼,得意洋洋的流千樹,迅速用玉盞接住猲狙的眼淚,還要小心不要讓鼻涕混進去。
她用小巧的玉匙,沾了狡獸冰藍眼淚,輕輕倒入紫砂藥鍋,不多不少整整九滴。當最后一滴眼淚落入藥液,那透明液體變成了血紅色,蒸騰出一朵曼珠沙華的花樣水汽。然后花瓣滑落,紅色的藥液歸于平靜。一股類似血腥氣的味道,彌漫在營帳中。
“快,給蒙云赫服下,不多不少,一湯匙就好。”莫千問帶著幾分焦急道。
明月夜舀出一金湯匙紅色的藥液,放在金盞中,遞給憂心忡忡的重樓。
重樓輕輕扶起昏迷中的蒙云赫,流千樹幫她小心的撬開蒙云赫的牙齒,兩人合力將藥液灌入他口中,再將唇齒閉合。一眾人都緊緊盯著蒙云赫毫無血色的臉頰,想要看出一絲解藥帶來的轉機。
明月夜看看紫砂藥鍋里的藥液,對明堂的醫士們,低低道:“尚且還不知道這藥效如何,就先給危重病人先用上吧,我擔心他們扛不了太久。若這解藥有效,我們還可以及時再配。若……無效,準備金無憂與斷腸草,至少可以減緩……離開時的痛苦。哎……”
醫士垂下頭,嘆息道:“堂主,不必太自責,您盡力了……”
恰在此時,重樓驚喜的淚中帶笑道:“蒙云赫!他……他的手指頭動了一下。”
明月夜迅速轉身,她搭住蒙云赫的脈搏,不由自主露出了欣慰笑容:“這藥,果然有效,他應該正在蘇醒中……”
“迅速配藥!流千樹,你還要讓那猲狙再哭幾鼻子才好啊。”她擠擠眼睛。
“放心吧,包在小爺身上。”流千樹嘿嘿一笑,摩拳擦掌。
那猲狙退后幾步,哭喪著臉道:“大爺,咱能自己來嗎?咱醞釀醞釀感情就好,可不能再揪耳朵了,再揪就沒有耳朵了,求求您,行行好吧!”
流千樹把一個大瓷碗砰地一聲撂在它面前,冷笑道:“當初吃小孩兒時,沒想到會有今天吧?出來混早晚要還的。趕緊哭,這眼淚不夠一碗,小爺立馬割了你的牛黃,制藥!”
“大爺,咱是猲狙,不是牛,哪來的牛黃?”猲狙忍不住多嘴道。
“沒有牛黃,總有狗寶吧?沒有狗寶,總有虎骨吧?”流千樹不客氣的打量著狡獸渾身上下,后者不寒而栗,趕忙用頭頂著那大瓷碗,躲到一旁去痛哭流涕了。想想自己悲慘的遭遇,它一邊詛咒商郁臣,一邊傷心流淚。
“啟稟堂主,其他的藥材還好辦,可這魔芋蘭總共也沒幾片葉子……受傷的百姓還有那么多,這可如何是好?”明堂的醫士憂慮道。
“外公,這尸香金邊魔芋蘭,可有替代之物,或者可有什么方法,能迅速培植呢?”明月夜把希望寄托在見多識廣的莫千問身上。
只見那鏡中的莫千問剛剛開口,但話音還未揚起,那靈犀鏡又一次突然消失了。花尾巴掉落在地上,拍拍自己的肥肚子,表示自己實在無可奈何,時辰已到。
流千樹一把薅住那肥貓的脖頸,不客氣的來回搖晃著,威脅道:“死貓,你也敢跟小爺作對是吧?趕緊把靈犀鏡給小爺吐出來,不然小爺就自己挖出來,你信不信?”
花尾巴被搖晃得七葷八素,舌頭都耷拉在嘴巴外面,眼冒金星。只能伸出貓爪,奮力擺著,表示自己的無能為力。
“蒙云赫,你醒了……”重樓驚喜的歡呼一聲。
眾人都圍住了病床,流千樹也都丟下了花尾巴。肥貓跌落在地上,差點被摔得背過氣去。
只見蒙云赫掙扎著睜開眼睛,又閉上,再緩緩睜開,似乎在適應這里的光線。
“怎么……這么多人?”他想爬起來,但被重樓緊緊按住,他囁喏著:“聽著……你們……嘰嘰喳喳的……十分吵人啊……”
“你也好意思睡這么久?大家為了弄醒你,都要人仰馬翻了!”重樓淚中帶笑,故意斥責道。
“你……你怎么來了?”蒙云赫驚愣住,本能的想要把自己受傷的手臂藏進被子里。
“別藏了,藏得住嗎?這幾天你的傷,都是我在幫忙換藥。你還想瞞著我?你覺得,我會嫌棄你?還不許人告訴我,還想騙我!說什么跟林梓縣的漂亮婆娘生小崽子去了,虧你敢想出,這么糟糕的理由!”重樓狠狠戳了下蒙云赫的肩窩,聲音顫抖。
蒙云赫求救般看看哥舒寒、明月夜以及左車,但這三個人都故意移開自己的眼神。他只好嘆氣囁喏道:“痛,痛,很痛……我不是為你好嗎?本來,你就嫌我……長得丑……這下好了,還少了只手……更配不上你了……我怕耽誤你!”
“還說,還說!”重樓用手指戳著蒙云赫的腦門,氣急敗壞道:“你這里面裝的什么?都是稻草嗎!以后再敢騙我,我就……我就……出家當尼姑去,省得你氣我,一了百了,你就省心了!”
“別……別,我錯了,我認錯還不行嗎!你出家,我娶誰去,難不成,娶你哥哥?”蒙云赫張嘴結舌的,哄著心愛的女子。
“滾!”重樓與左車同時臉色陰沉,不滿道。
“好了,好了,以后你們有的是時間吵架。我這邊還一腦門官司呢……”明月夜捂住自己的腦門,郁悶道:“我們上哪兒去找,更多的魔芋蘭呢?”
這時,六尾靈貓花尾巴,暈頭轉向的爬上蒙云赫的病榻,手舞足蹈的想要比劃著什么。眾人莫名其妙看著這胖貓,突然之間它的身體綻放出一個巨大的旋轉光環,而蒙云赫身上同樣也射出一個同樣的光環,兩者之間的光芒相映成輝。
“喵了個咪的,原來,你就是我的有緣人!”花尾巴喵了一聲,用脆亮的男聲突然說了句話,然后自己也不可思議的,用貓爪捂住嘴巴,遂而開心道:“哈哈,老子也能人語了!有趣,有趣!”
蒙云赫低頭看著自己身上映射出來的圓環,上面飛旋著各種奇怪的文字,他幾乎目瞪口呆,指著那手舞足蹈的肥貓道:“我沒眼花吧?那頭……豬在跟我……說話?”
眾人暴汗,花尾巴幾乎暈倒過去,狠狠道:“你才是豬,你一家子都是豬!你見過咱們這么好看的豬嗎?老子是靈貓!咋就和你這么個傻蛋是有緣人呢?真倒霉到家了!”
“啥?這家伙,真的是……貓?怎么會有這么難看的……貓。”蒙云赫坐直身體,他身后的醫士強忍住偷笑。
“算了算了,趕緊說,你有啥愿望想要實現。老子幫你滿足了便是。”花尾巴不吝鄙視的打量著面前高大的漢子,嘆氣道:“你可以求富貴,求升官發財,或者求個好看的媳婦兒,再或者……你不是斷了只手,老子都能給你弄出來。你趕緊說個愿望,我們簽了契約便是,事情辦完了,老子趕著回家呢。”
聽這六尾靈貓這般言語,眾人一喜,明月夜想起與箏與莫千問的契約,不禁心中一動。看來,蒙云赫這呆子還真是傻人有傻福啊。
“云赫,這靈貓確實與你有緣,你便大膽說出自己的愿望,它一定能為你實現,放心吧,不會傷害到任何人,反而能助力它的修行,幫它飛升七尾的功力。”明月夜微笑道。
“靈貓?這么靈!”蒙云赫打量著面前胖嘟嘟的肥貓,不可思議狀。
“好了,別廢話了,趕緊求它,讓它幫你恢復你的傷手吧。”重樓欣喜道。
“我的愿望,你都能實現,是嗎?”蒙云赫試探道。
花尾巴點點頭,有些不耐煩:“我說呆子,你若想不出來,可就浪費了這個愿望。老子便去找下一個有緣人了。”
“靈貓,那請你幫王妃,盡快培植出更多的尸香金邊魔芋蘭,可能行?”蒙云赫瞪大了眼睛,期待道。
眾人愣住,特別是重樓,她欲言又止。
明月夜拍拍重樓的肩,表示理解,她笑望著面前的鐵漢道:“云赫,不用擔心魔芋蘭,我會盡快遣人到黑沼澤尋找的。先醫治你的手……機會難得。”
“王妃,剛才我在昏迷之際,亦然能聽到你們的對話。沒有這魔芋蘭,恐怕那些被咬傷的百姓,異化的可能性很大。”蒙云赫拉住了重樓的手,認真道:“王爺說過,握劍用右手,這左手不打緊。再說了,王妃不也說了,能給蒙云赫配上一只無以倫比的鐵手,就跟真的沒啥差別。重樓,我這一只手,換幾百個人的平安,你覺得值不值。”
“我明白,可是……”重樓多少有些不忍心。
“如果我蒙云赫,就沒有了左手,你還愿意嫁給我,愿意給我,生一群像你一樣好看的娃娃嗎?”蒙云赫傻呵呵望著重樓,后者終于破涕而笑,重重的點點頭。
“主子,既然云赫愿意這么做,您就答應他吧。”重樓望向明月夜,認真道:“這呆子一根筋,認準的事兒就不會改變。他這一只手,若能真的換來幾百條性命,值了。反正,以后我會照顧他,我就是他的左手。”
“云赫,重樓,我替那幾百個病人感謝你們,感謝你們為他們,所做的犧牲。”明月夜雙手合十,深深鞠禮。她身后的醫士們,紛紛跟著行禮。
蒙云赫漲紅了臉,一邊阻攔,一邊對著花尾巴喊道:“別愣著了,靈貓。我的愿望就是,幫王妃盡快培育出足夠的魔芋蘭,能行嗎?”
那六尾靈貓聞言飛升到半空中,與蒙云赫面對面平視著,貓眼如綠寶石般璀璨晶瑩,它笑道:“還真沒看出來,你這傻大個兒還有這般豪氣,就圓了你愿望便是。”
他們之間,兩個光圈合并為了一個更碩大的光圈,圈內顯現著契約的紅色甲骨文字,那些文字漸漸倒推著終歸消失了。那放著魔芋蘭的金盒中,陸續長出了一株又一株新鮮的魔芋蘭,直至長滿了整個金盒,郁郁蔥蔥,長勢喜人。眾人驚喜不已,連那猲狙都驚呆了。
然后,六尾靈貓周身生出了璀璨耀眼的金光,光環隕落,貓身終于長出了第七條尾巴。
花尾巴悄然降落在蒙云赫的肩膀上,它在他耳畔輕語道:“傻大個兒,你的愿望實現了。你也幫老子長出了第七條尾巴。咱們之間就算兩清了。不過,老子還挺喜歡你這家伙,送你個紅利吧。南山之上,有種果子,翠綠如佛手,又叫再生果,你尋來讓你家王妃幫你配藥,你這手興許還能再生……
“謝謝你啊,靈貓。”蒙云赫憨厚的笑笑,他伸出右手,狠狠呼嚕呼嚕花尾巴身上的毛發,又不得要領的為它撓撓耳朵和臉頰,后者眼角抖動了幾下,退后一步。
“這里的事兒都辦妥了,老子也要回家了。明月夜,記得回去看你的外公。”花尾巴一個躍步,凌空飛起,晃晃悠悠就飛到營帳門口,它回頭望了一眼笑瞇瞇的流千樹,不忘撇嘴道:“你和十三一起回來就好,這野獸,萬萬不要帶回來啊。走了,后會有期!”
流千樹還想一把抓住那靈貓的尾巴,再好好告別一般,但后者已經早有防備,一陣風般消失在營帳中了。
“這下可好,所有的傷者,都能在子時之前,痊愈了。”明月夜欣慰的笑了,她看看流千樹,眨眨眼睛:“魔芋蘭倒是夠了,但這眼淚……”
流千樹還未搭腔,那邊看熱鬧的猲狙,趕忙抱住自己面前的大瓷碗,一邊擠眼淚,一邊哀求道:“英雄,饒命啊!咱這就去哭,馬上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