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奉先奔來,高高舉著一沓賬本,“這是提刑官吳永貪污受賄的證據!趙夫人就是他的后臺,他拿到的賄賂,很大一部分都送給了趙夫人!”
在蕭廷琛斬殺吳永時,蕭廷修就派人悄悄去跟周奉先通風報信。
他必須找到吳永犯罪的鐵證,才有可能把蕭廷琛的罪名換掉。
蕭廷修接過賬本,聲音冷淡卻不容置疑:
“諸位都知道,本官從前負責審案查人。本官一早就懷疑吳永為官不正,所以命庶弟暗中調查。吳永這些年貪污的銀兩,多達百萬,作為提刑司,更是錯殺無數好人,錯判無數冤案!庶弟為民除害,何錯之有?!”
全場人驚呆了!
就連蕭廷琛,都忍不住暗暗為他這好大哥豎拇指。
這顛倒黑白的本事,簡直連他都甘拜下風啊!
一位官員不服,“蕭大人紅口白牙,簡直是在開玩笑!蕭廷琛帶著漕幫人馬擅闖趙家,這可是板上釘釘的事實!就這罪,怎么也不能算輕的吧?”
一道清凌凌的嬌嫩嗓音忽然響起:
“五哥哥擅闖趙家,是為了救我。趙夫人私自把我囚禁在府里,官府不聞不問,五哥哥才出此下策!人倫常情,何錯之有?!”
眾人尋聲望去,穿水青色琵琶襖裙的少女,渾身濕透。
濕漉漉的鴉發緊貼著蒼白面頰,耳朵、鼻尖和臉頰凍得通紅,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模樣,可憐至極。
正是蘇酒。
蕭廷琛第一時間走過去,脫下大氅裹住她。
卻被蘇酒推開。
少女面無表情地走到謝容景身邊。
謝容景愣了愣,目光在兩人之間轉了轉,似乎明白了什么,立即脫下外裳為蘇酒披上。
蕭廷琛站在火把的陰影里,神色不明。
這一出鬧劇,最終妥善收場。
趙家不僅吃了個悶虧,還把吳永搭了進去。
蕭廷修手段強硬,愣是逼著趙夫人把吳永這些年上貢的金銀全部吐出來,氣得她回府以后直接砸碎了五六只玉器古董。
她站在廳中,個子小小,卻氣勢攝人,“好一個蕭家!不給他們點顏色瞧瞧,我趙惜琴枉為人!去,給我弄死蕭靜姝!我要親自把她的尸體送去蕭家!”
幾名待命的死士,立即行動。
蘇酒染了嚴重的風寒,剛回到烏衣巷,就在巷子口暈厥過去。
暈厥之前,她看見蕭廷琛想要抱住她。
少女唇瓣弧度譏諷,強撐著推開他。
她倒在了積雪的青石板磚上。
蕭廷修示意謝容景送蘇酒回府,自己轉向蕭廷琛,“我有話跟你說。”
蕭廷琛唇線繃得很緊,占據全部視野的,是被謝容景打橫抱著的蘇酒。
她仿佛即將離他而去。
少年還在出神,臉上忽然重重挨了一拳!
他狼狽地跌倒在地,看見蕭廷修面容冷峻,“蕭廷琛,你不會每一次都能如今天這么好運,更不會每一次都能有人站出來幫你。官場上,一步走錯,滿盤皆輸。”
今日,如果不是他想到拿吳永做文章,蕭廷琛謀反罪名將鐵板釘釘。
牽連的不只是蕭家,還有漕幫和謝家!
蕭廷琛揉了揉面頰,沉默地爬起來,拍了拍袍擺上的積雪,慢悠悠離開烏衣巷。
月牙從烏云中隱去。
細雪飄零,秦淮河畔笙歌四起,紙醉金迷。
少年獨自站在河畔,秀麗秾艷的姿容引得路過女子紛紛掩唇偷窺。
他對那些視線毫不在意,淡漠地仰頭望向夜穹。
細雪落進眼睛里,癢癢的。
他并不覺得今日之舉有什么危險,更不曾有過絲毫后怕。
他心心念念的,是蘇酒。
她是他的信仰,此生里,他只為她一人癲狂。
降鶴汀。
蘇酒高燒得厲害。
謝容景守在閨房外,看著侍女們端著藥罐進進出出,好看的劍眉深深皺起。
他實在忍不住,不顧白露的阻攔闖了進去。
少女燒得臉蛋酡紅,微啟的唇瓣有些干裂,因為痛苦而蹙著眉尖。
她細碎呢喃著,好像在念一個名字。
謝容景湊近了去聽,隱約聽出是“浮生大人”四個字。
他看著她。
都燒成這樣了,竟然還想著浮生君……
少年神情難受,握住蘇酒的手,輕聲:“他有什么好?偽裝成另一個人欺騙你的感情,如果我是你,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他。蘇酒,他是蕭廷琛啊,浮生君就是蕭廷琛啊!”
少女的眼睫微微顫抖。
奇跡般的,慢慢睜開一條眼縫。
她很虛弱,“你說,浮生大人,是誰?”
謝容景歇斯底里,“蘇小酒,世上根本就沒有什么浮生君,他是蕭廷琛,他是蕭廷琛偽裝出來騙你的!就算高燒也要念念不忘,蘇小酒,那個偽君子,究竟哪里好?!”
藥香彌漫。
帳中,蘇酒慢慢舔了舔唇瓣。
修長濃密的睫毛遮住了瞳眸,謝容景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蘇小——”
“出去。”
“蘇小酒?”
“出去!”
少女嗓音嘶啞,強撐著坐起,白嫩指尖倔強地指向閨門。
謝容景緩緩站起身。
他深深盯了眼蘇酒,“需要的時候,我就在你身后。”
他快步離去。
蘇酒捂住小嘴劇烈咳嗽,咳得眼淚都出來了。
它們如同斷線珍珠,一顆顆掉落在錦被上,惹得白露和霜降心疼不已。
好容易吃了湯藥睡下,少女雖然高燒得渾渾噩噩,但卻半點睡意都沒有。
——蘇小酒,老子喜歡你很久了!
——錦繡江山,不及卿秀色可餐。
——所謂夫妻,就該禍福同享。你愿意成為我的妻,此生就再不能離開我。
那人說過的話歷歷在目,山盟海誓情話撩人,但誰能想到,他就是蕭廷琛呢?!
他隱瞞她的身世,他欺騙她的感情……
少女的眼淚打濕了枕巾。
長夜過半,她顫抖著下了床,一番更衣梳洗后,收拾了個小包袱,悄悄離開降鶴汀。
她不屬于蕭府……
細雪停了。
月牙兒自云層里露出臉,清輝月光遍灑烏衣巷。
蘇酒扶著墻壁往前走,抬眸時,看見烏衣巷口立著一個人。
青衣布鞋的少年,秀麗秾艷。
手持暗紫細煙槍,很兇地抽著。
淺淺的煙草香彌漫開,他的臉隱在煙霧中看不大分明。
積雪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孤單寂寥。
空曠的寂靜中,他啞聲:“你去哪兒?”
三章六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