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取下髻間發簪。
蓮花玉簪,是那人送給她的。
她淚眼模糊,突然發狠般把它投擲出去。
可是尚未松手,卻已開始舍不得。
如瀑般的烏發垂落在女孩兒腰際,她張嘴想要罵蕭廷琛,卻發現自己這些年讀書太多,如今連罵人都不會。
細雪如銀,女孩兒渾身冰冷,冰霜開始在發梢凝結,逐漸攀上她的肌膚。
大約寒毒又開始發作了……
她抱住發顫的自己,想要回降鶴汀,卻踉蹌著栽倒在地。
漸漸,失去了意識。
一道修長人影,鬼鬼祟祟地摸了出來。
正是謝容景。
他今日隨大嫂來蕭家拜年,晚宴上沒能見著蘇酒,令他十分不開心。
所以他特意偷偷跑出來,尋思著去降鶴汀找蘇酒。
沒成想,卻在蕭府里迷了路。
他嘀咕著該往哪邊走,忽然看見不遠處花徑上蜷著個女孩兒。
觀其身影,必定是蘇小酒。
他急忙抱起她,卻覺女孩兒的體溫低得可怕。
一層層冰霜,宛如鱗片般在她的肌膚上生長蔓延,逐漸包裹住她全身。
他心知不好,本欲帶她去降鶴汀,腦子一轉,卻抱著她偷偷穿過明德院回了謝府。
謝府的兩位府醫診斷過,恭敬道:“二公子,如果我等沒有推斷錯,蘇姑娘所患的乃是寒毒。世上無藥可解,只有傳說中的焱石床方能解其痛苦。”
“何處可找到焱石床?”
“這個……在下只是大夫,對這種寶物的去向,確實不知。”
謝容景望向蘇酒,女孩兒正處在極端痛苦之中。
他心急如焚,“可還有其他法子?”
兩位府醫商量過,提議道:“熱水藥浴,或許可以暫時緩解。只要蘇姑娘撐過去,想來明日就可恢復如初。只是此法治標不治本,還是需要盡快尋來焱石床。”
謝容景沒耽擱,立即叫他們去辦。
蘇酒很快被侍女們抱著去泡熱水藥浴,謝容景坐在屏風外,春花秋月的面龐微微扭曲,擱在腿上的手更是攥緊成拳。
蕭廷琛怎么照顧蘇酒的,好端端的,怎么就染了寒毒?!
他越想越氣,干脆命人去把蕭廷琛請來。
蕭廷琛還沉浸在旖旎的幻想里,幻想著明兒一早蘇酒就會哭哭啼啼地來跟他告白,并且告訴他她有多后悔。
可是,在聽完謝容景的話后,他那點兒旖旎念頭立即消失無蹤。
謝容景揪住他的衣襟,俊臉上難得肅殺,“如果小酒有個三長兩短,蕭廷琛,你就給她陪葬好了!”
蕭廷琛掙開他的手。
桃花眼瞥向屏風,他在大椅上坐了,淡淡道:“她怎么在這里?”
謝容景當然不會說是他把蘇酒偷出來的。
他冷笑,“當然是小酒太想我了,所以特意翻墻來看我。她淋了雪,導致寒毒發作。蕭廷琛,你到底是怎么照顧她的?!”
屏風后傳來女孩兒細弱的哭泣。
“難受……難受……”
冷熱交加,她在昏迷中呢喃。
蕭廷琛面色陰郁,“是在趙家水牢里染上的。謝容景,我需要焱石床。”
“焱石床、焱石床,我當然知道焱石床才能救人!可你讓我上哪兒去找?”
蕭廷琛指尖敲了敲花案,“在皇后那里。”
謝容景愣住。
良久,他眉頭緊鎖,“如果在我姑母那里,我定能為小酒討來,可皇后……”
謝家站在謝貴妃這邊,和皇后自然沒什么交情。
“趙夫人是皇后的親妹妹,此事,還需從她身上下手。”蕭廷琛抬眸,“驚蟄,去趙府為我送信,就說蕭廷琛約她明日在海棠館密談。”
驚蟄馬上去辦。
謝容景舔了舔唇瓣,“蕭懷瑾,你要去求趙夫人?”
“求她?”青衣少年聽著屏風后傳出的陣陣低泣,彎起的桃花眼滿是殺意,“不殺趙惜琴,我蕭廷琛誓不為人!”
謝容景有些明白他的意圖。
他是想把趙夫人弄出來,挾持她威脅皇后。
甚至,他打算在事成之后殺了趙夫人為小酒出氣報仇。
他立即道:“趙府暗衛眾多,事態危險,我隨你一道去!”
蕭廷琛起身,“走,先去見一個人。”
“見誰?”
“能幫我們的人。”
兩人快馬加鞭來到城郊,輕車熟路地尋到了那座透著燈火的草廬。
正是黎明前。
草廬里已經傳來書童朗朗的讀書聲,籬笆后,身穿雪白儒袍的老人,慈眉善目,正在澆花。
蕭廷琛翻身下馬,“老師!”
司空院長含笑望來,“正月初二,是來給為師拜年的?”
蕭廷琛和謝容景不約而同地咳嗽兩聲。
他們倒是忘了,如今還是正月呢。
上門拜訪,連禮物都沒拿……
司空院長似是早就看穿他們的心思,叫小童打開籬笆門,“進來。”
“老師!”謝容景激動地把事情說了一遍,“……我們尋思著,由您親自坐鎮海棠館,定能拿下趙夫人!”
司空院長撣了撣寬袖,“容景,你去屋里拿些熱茶。”
“好嘞!”
謝容景走后,司空院長在樹下坐了,“懷瑾果真打算如此?”
蕭廷琛輕聲,“除此之外,還能有更好的法子嗎?”
“即便是在長安,趙家也算頂尖權貴。與趙家為敵,你的仕途將會難走百倍,千倍。而那,并非我想看到的。”
“老師?”
“我有個更好的主意,端只看你愿不愿意。”
“老師請說。”
司空院長定定注視著他的眼睛,“投靠趙家,成為太子黨羽。吳嵩十分欣賞你,這是你進入長安最好的契機。”
“老師糊涂了。”蕭廷琛輕笑,“人人都知道我和趙夫人有不共戴天之仇,我現在投誠,又有幾分真意?”
“你只是缺一件投誠的禮物。”
“禮物?”
“比如,老夫的項上人頭。”
蕭廷琛怔愣。
司空院長低笑,“老夫從前做帝師時,最寵愛的學生被當今皇帝所殺。每每看到你,老夫都會想起那個學生。懷瑾,我要你做一柄利劍,刺進太子一黨,再扎進當今皇帝的心臟。”
蕭廷琛知道他的老師是有故事的人。
卻不知道,他的老師竟然如此仇恨當今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