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芳美。
容家的小廝在桃花樹下擺開長長的桌案,鋪上宣紙卷軸與水墨毛筆。
春風吹落幾瓣桃花落在宣紙上,即便是白紙也多幾分旖旎。
蘇酒好奇,“容公子是要作畫?”
“正是。”容徵笑容溫雅,“不知在下可有榮幸,請蘇妹妹素手研墨,紅袖添香?”
蘇酒微微一笑,“樂意之至。”
她挽袖研墨,容徵提筆蘸墨,在白紙上勾勒出一道道遒勁有力的桃花枝干。
妙手丹青,力透紙背,雖還只是枝椏,卻已展示出蓬勃向上的生命力。
蘇酒驚艷。
她曾在鳳華臺的寶庫里賞過上百張名畫,容徵的畫工比起那些大師,毫不遜色!
四周圍觀的百姓漸漸多了起來。
“容公子已有多年不曾作畫,今兒怎么突然改了性子?”
“你看看他身邊站著什么人,這是在討女孩兒家歡喜呢!”
他們議論著,蘇酒察覺無數道打量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聽說容公子心儀陸國公的掌上明珠,想必她就是了。”
“果然郎才女貌,般配得很,般配得很啊!”
女孩兒家臉皮薄,蘇酒垂下眼睫,俏臉紅透。
宣紙上,淡粉如云的桃花在墨色枝椏間盛開。
她悄悄望向容徵,這俊雅如玉的男人,竟也紅了耳朵,隨著四周人稱贊,那張白玉般面頰逐漸暈染開緋色,比桃花還要嬌艷動人。
兩人害羞著,不防一只萬惡的手從人群里探出。
蕭廷琛拿著墨水,故意潑上那張水墨桃花。
被旁邊的肥胖婦人擠了下,他只來得及潑出一小半墨水。
可畫面已經污了!
“呀,”蘇酒心疼,“這樣好的畫子……”
容徵輕蹙眉尖。
片刻,他道了句“無妨”。
提筆蘸了蘸淺墨,他就著蕭廷琛搗亂弄出來的墨水污濁,慢慢暈染開。
那塊污濁,被他畫成翻飛旋轉的羅裙。
桃樹下跳舞的少女,面容雖然模糊,但依稀可窺盛世美貌。
他畫得活靈活現,意境極妙。
四周響起一片叫好聲,有人揶揄道:“容公子畫上的美人,莫非是您身邊這位?”
這話實在叫人不好意思,蘇酒連忙低下紅透的臉。
容徵盯著畫卷上跳舞的美人,眼神有片刻失神。
他不置可否,笑容溫雅,“蘇妹妹可喜歡這畫?”
蘇酒點點頭。
“那便送給蘇妹妹好了。”容徵擱下毛筆,“咱們再去桃林走走。”
他們走到桃花深處,并肩在桃花樹下坐了。
容徵從懷里取出一個紙包,“知道蘇妹妹喜歡江南名點,這是我小試牛刀做的凍米糕,蘇妹妹嘗嘗。”
他打開紙包,一小塊凍米糕雪白晶瑩,透出糯米淡淡的清香。
蘇酒怔住。
“蘇妹妹?”
少女回過神,再望向他時,清澈的眼眸里滿是喜歡。
她為蕭廷琛洗了那么多年的衣裳、做了那么多年的飯,卻換不來他半句謝謝,更別提讓他親自下廚房為她做飯。
他整日躲懶,還美其名曰“君子遠庖廚”。
容徵卻愿意為她做凍米糕……
如果從前對這個男人只是欣賞,那么現在她真的動心了。
她和容徵分食了凍米糕,聽他說第一次做糕時的狼狽模樣,忍不住翹起嫣紅唇瓣。
細碎的春陽從桃花間隙灑落,蘇酒看見容徵白玉般的面頰上沁出細密汗珠。
她取出帕子,輕輕為他擦拭去。
男人眼眸里倒映出女孩兒干凈的容貌。
四目相對。
兩人連忙避開視線,各自面頰都燒得緋紅。
良久,容徵似是終于鼓起勇氣,摸索著去牽蘇酒的手。
紋絲不動端坐在大樹背后的蕭廷琛,黑著一張臉,從中間截住容徵的手。
于是容徵握緊了蕭廷琛的手。
他揉了下那只手,輕笑,“蘇妹妹平日里一定非常勤快。”
否則,指腹和掌心怎么會有那么多薄繭?
蕭廷琛另一只手,正握著蘇酒的小手手。
少女害羞,“祖母常常教導,女孩兒家不可懶惰,所以琴棋書畫總是要經常練的。再加上府里的五哥哥嘴刁,尋常廚娘不能滿足他的口腹之欲,我只能常常下廚房鉆研菜譜,給他做菜。”
她覺得她很有必要在容徵面前樹立自己溫婉賢淑的模樣。
彼時的蘇酒,終究只是未經人事少女。
她并不知道就算自己努力活成心上人喜歡的樣子,可對方不喜歡,終究還是不喜歡。
“五哥哥?”容徵疑惑,“就是那位蕭公子?”
“正是。”
容徵猶豫了下,輕聲道:“你莫要怪我多話,那位蕭公子其實是個心狠手辣的主兒,瓊林宴探花郎之死,你可知道?”
“有所耳聞。”
“據我所知,兇手正是蕭廷琛。他投靠大奸臣吳嵩,吳嵩替他把這件兇殺案瞞了下來。”
蘇酒驚訝,“他為何要殺探花郎?”
“那種人的心思,我當然猜不透。只是蘇妹妹,你應當離他遠一些才好。靠得越緊,你受的傷害就會越多。”
蘇酒神色復雜。
對蕭廷琛,她已經不知道該說什么。
沉吟間,忽然聽到容徵吃痛輕呼。
她愣住,“怎么了?”
容徵詫異地看她一眼,很快恢復淡然,“沒什么……許是被蟲子蟄了下。”
他瞧著蘇酒只是個文弱女孩兒,怎么剛才突然那么用力捏他的手?
難道……
她心里還有蕭廷琛?
花容月貌的容家公子,眼底極快劃過冷意。
日漸西斜,容徵送蘇酒返回陸國公府。
蕭廷琛獨自坐在最高的桃花樹上,目送那輛馬車遠去,淡漠地飲了口酒。
滿目芳華,山河無限。
卻都抵不過一個她。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把她牢牢留在身邊呢?
蘇酒回到陸國公府,剛踏進降鶴汀,就聽到一陣哭天搶地。
她解下斗篷交給白露,看見老國公夫人帶著二房、三房的人,正在她的繡樓廳堂里撒潑打滾。
她父親陸國公坐在上座,臉色沉黑。
顯然,必定是那五十萬兩欠款暴露了的緣故。
蘇酒上前,“爹已經知道了?”
陸國公點點頭,兩撇大胡子高高翹起,已經氣到說不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