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掌大的小瓷盒,碎落滿地。
盛在里面的嫣紅胭脂,同樣支離破碎,像是被踩爛的牡丹。
薛伶盯著小少年,隨著他漸漸長大,他的眉眼越來越像元嘯。
令她憎恨!
她突然狠狠給了他一巴掌!
“沒眼力見的東西,這種粗制濫造的胭脂,也值得巴巴兒地捧來給我當生辰禮?!”她冷漠而殘酷,“帶著你的破爛玩意兒,給我滾!”
小家伙白嫩的小臉,漸漸紅腫青紫。
他蹲在地上,低頭撿起他的胭脂。
細薄的瓷片割傷了他的手,血液滲出,他卻渾然不覺。
更不曾掉眼淚。
因為他知道,無論他怎么掉眼淚,都不會有人心疼。
而薛伶再也不想見到他,才四歲的孩子,就被她打到明德院獨自居住。
她不在乎別人欺負他,她恨不得欺負他的人更多一點才好。
她恨不得,他早早夭折才好!
明德院草木零落,斷壁殘垣,破爛不堪。
屋子里滿是蛛網塵埃,苔蘚縱生,陰暗潮濕。
四歲的蕭廷琛,坐在臺階上。
他抱著雙膝,抬頭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漂亮的桃花眼不再明亮,只剩深不見底的黑暗。
良久,他突然勾唇一笑。
邪氣橫生,宛如妖孽。
大理寺水牢。
蕭廷琛被獄卒扔在火爐邊。
他很虛弱,因為蓬頭垢面和渾身血污,看起來像是一條敗狗。
“蕭廷琛……”蘇酒欲要沖上去,卻被容徵拽住手臂。
他把她交給獄卒,轉身朝蕭廷琛走去,聲音極為冷淡,“蕭廷琛,說出兵符的下落,本官免你黥刑。”
他在蕭廷琛跟前蹲下,拽住他的長,迫使他仰起頭,“你也不希望這張臉,留下抹不去的恥辱和疤痕吧?”
蕭廷琛笑著直視容徵,“有什么手段,只管使出來就是。”
“蕭廷琛!”
蘇酒情不自禁地哭了。
她很想代他說出兵符的下落,但她不敢。
她知道這個男人的骨子里都是倔強,如果她說出口,他會恨她一輩子。
鬼知道他到底在算計些什么!
容徵不緊不慢地站起身。
他在那些烙鐵中左右翻找,“烙個什么字最適合你呢,奴,劫,配,竊……唔,本官以為,此字最配你。”
他握住手柄,取出一塊燒好的烙鐵。
水牢光影昏暗,蘇酒清晰看見,烙鐵上火光迸濺,刻著一個隸書“盜”字。
“不要……”
淚水涌出,她拼命搖頭。
“通敵叛國,覬覦皇位,是為竊國大盜。”容徵笑得光風霽月,“還有什么,比這個字更適合你?”
蘇酒掙扎得厲害,“不要……容徵,你住手,住手!”
她嘶吼著,獄卒卻緊緊逮著她,不讓她靠近分毫!
兩名獄卒把蕭廷琛按在地上。
容徵撩了撩袍裾,在他面前淡漠蹲下。
他拽住蕭廷琛的長,迫使他高高仰起頭。
四目相對。
他看見蕭廷琛依舊在笑,笑得放肆而風流。
他挑眉,“你笑什么?”
“笑你不敢殺我……”蕭廷琛囂張地舔了舔薄唇,“容徵,你不敢殺我,趙太師也不敢殺我,大齊沒有人敢殺我!因為你們已經知道我的身世,你們知道我蕭廷琛是皇子!你把金玄音的死嫁禍在我頭上,就是為了讓北涼王對付我。皇帝害怕北涼和諸國聯手對付大齊,為了大局著想,他一定會把我交給北涼處置。如此一來,你們等同借刀殺人。”
容徵贊許點頭,“分析得不錯。世家貴族的人都知道,先太子妃在皇上心中分量幾何,而你偏偏是他和她的骨肉。所以你在皇帝心中的地位,與其他皇子確實不同。我不能殺你,因為皇上一定會為你報仇。可那又如何,雖然取不了你的性命,但羞辱你卻是可以的,正如同當年你羞辱我。蕭廷琛,當年大恩,容某沒齒難忘。”
他清晰記得,蕭廷琛在殿試上是如何因為容貌而奪去他的狀元之位的。
也清晰記得,他是如何被蕭廷琛陷害,丟官棄爵的。
更記得,容家在蕭廷琛手上吃的虧!
點點滴滴,沒齒難忘!
容徵面露殘酷,驟然把通紅的烙鐵,抵上蕭廷琛的面頰!
皮肉被燙焦的聲音,彌漫在整座水牢。
蘇酒艱難地閉上眼。
淚水滾落,卻已經哭不出聲。
容徵丟掉烙鐵,從獄卒手里接過墨水和毛筆,漫不經心地勾勒出蕭廷琛面頰上的烙字。
一筆一劃,極為仔細。
勾勒完,他微笑起身,“我會找到神武營和禁衛軍的兵符。蕭廷琛,這場權力的博弈,你已經輸了。”
他大步離開水牢。
獄卒終于放開蘇酒。
蘇酒奔到火爐邊,跪坐在地,想要輕撫男人的面頰,指尖卻在半空中顫,無論如何也不敢觸及他的肌膚。
她的男人,那么驕傲的男人,竟然被容徵在臉上烙了字!
這比鞭刑來得更加恥辱!
蕭廷琛盤膝坐起。
他仿佛壓根兒沒有痛感,依舊彎著桃花眼,笑瞇瞇看蘇酒掉眼淚。
小姑娘嬌小纖細,像是清瘦的芙蓉花,委屈哭著的模樣實在可憐。
他伸出手,替她擦眼淚,“我曾忍受過比黥刑殘酷千百倍的痛苦,這一點子疼痛,實在算不得什么。妹妹別看我渾身是傷,等我出去了,養個一兩日便又能繼續活蹦亂跳。”
蘇酒小臉皺巴成一團。
她帶著哭腔,想捶一下他,瞅見他滿身的傷口,又硬生生收回手。
她捂住雙眼,依舊哭得厲害,“死在這里才好,省得出去了,又要給我添麻煩!”
蕭廷琛大狗似的挪到她身邊,低頭親了親她的臉蛋,“我瞧妹妹又清減了些,這幾日必定沒有好好吃飯。”
語調莫名寵溺。
蘇酒噘著嘴,取出買來的花糕點心,一點點喂給他吃。
蕭廷琛不肯一個人吃,非得她吃一口,他才愿意接著吃一口。
“雖然有了對付元敏的把柄,可是朝中沒有人愿意為我傳話。”蘇酒打開隨身攜帶的牛皮水壺,喂他喝了一口水,“我去見了你娘,她也不肯幫你……蕭廷琛,你人緣是有多差?”
提及薛伶,蕭廷琛臉上的笑容淡了些。
蘇酒立即岔開話題,“現在該怎么辦呢?我到底要怎么樣,才能把你救出去?”
蕭廷琛嫌棄挑眉,“兵符給你了,天樞給你了,把柄也給你了,我自己作為誘餌也主動進了大牢,所有路都給妹妹鋪好了,妹妹怎么還能蠢得再來問我?”
蘇酒被他罵紅了臉。
“不管你了!”
她氣怒地往外走。
走到牢門口,又轉身望向他,“蕭廷琛。”
“干嘛?”
“你為什么不哭?”
受黥刑的時候不哭,挨鞭子的時候不哭,被蠱蟲噬肉的時候也不哭。
一個人,怎么能強悍到這種程度?
蕭廷琛盤膝而坐,明明滅滅的爐火把他籠罩,容顏雖依舊妖孽,可面頰上墨色的隸書“盜”字卻格外刺目誅心。
他想了想,難得認真,“我沒有哭的資格。”
從小就知道,即使他哭得撕心裂肺、肝腸寸斷,也不會有人心疼他,更不會有人幫他。
眼淚這種東西,早就被他拋棄在四歲那年了。
這一章忍不住又多寫了幾百字,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