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簌和花月舞同時呆住。
兩人對視一眼,從彼此瞳孔里瞧見自己的失態,才連忙回過神。
陳簌笑道:“那真是大雍之幸了!如今江山一統四海升平,皇上又如此年輕,這番宏圖霸業定能傳至千秋萬代。”
“誰說不是呢?”宿潤墨撩袍落座,望了眼琉璃窗外紛飛的大雪,“今夜宮中設宴,我還要招待拉攏西嬋的權貴們,怕是得忙到半夜,我先小憩片刻。”
陳簌溫順地拿了金絲軟毯過來,替他好好蓋在腿上。
她和花月舞退出暖閣,兩人沿著長廊往偏殿走,花月舞忍不住道:“蕭廷琛好深的心計,竟然玩了詐死這一手!這個消息必須盡告訴程將軍,省得他后面又耍花樣。”
陳簌贊成地點點頭,手掌輕撫過肚子,輕聲道:“今夜夫君忙著招待西嬋權貴,是咱們通風報信的好時機。無論如何,再不能出岔子了。”
“你左一個夫君右一個夫君的,我怎么瞧著,宿潤墨在你心里的地位越來越重要?簌簌,咱們的源頭在鬼獄,可不能耽于兒女情長。就連你腹中的孩子,將來也是要為鬼獄服務的。”
陳簌臉色蒼白了幾分。
她躊躇片刻,道:“我自然知道自己背負的使命。只是宿潤墨的才華你也看在眼中,將來鬼獄占據中原之后,我會勸他與我一起效忠君王。我和他……本就該是一家人。”
兩人的身影在游廊中漸行漸遠。
暖閣之上,宿潤墨毫無睡意地立在琉璃窗后。
指尖徐緩地勾勒著霜花紋,他眉目間仿佛凝結著細雪,叫人無端生出一股寒意。
“陳簌……”他呢喃著這個名字,仍舊記得陳府初見時這個少女一舞驚艷的模樣。
算不上傾國傾城,卻溫婉秀美,完全符合他挑選夫人的標準。
卻沒料到,她竟是鬼獄的細作。
更沒料到,她背后的家族,正是害他全族被誅的幕后真兇!
他閉了閉眼,強忍住胸腔里翻涌的戾氣,“本座愿意放過你,但不會放過陳家。陳簌,你我的姻緣,終究止步于此了。”
天色漸晚。
西嶺山莊的燈火一盞盞亮起,蘇酒和蕭廷琛圍爐而坐,正依偎著翻看同一卷書。
窗外風雪呼嘯,搖曳的婆娑樹影投落在綺窗上,猶如猙獰的野獸,襯得寢屋靜謐溫暖。
蘇酒揉了揉眼睛,對著火爐打了個呵欠,有些困頓地倚進男人懷里。
蕭廷琛低頭看她,笑道:“說好了要陪朕一起等程錦衣,這才剛用過晚膳,妹妹就困成這樣了?”
“整日里什么都不干,也依舊覺得困累……”蘇酒語調細軟,像是在撒嬌,“你抱抱我吧。”
“嘖,嬌氣。”蕭廷琛嘴上嫌棄著,卻還是毫不遲疑地抱住她。
他喜歡抱著他的小姑娘,抱起來輕輕軟軟,眉目間清媚嬌艷,怎么樣都是好的。
抱了片刻,他又怕蘇酒睡著了染上風寒,伸手拽過一條金絲絨毯蓋在她身上,仔細替她攏得嚴嚴實實。
屋中氣氛正好著,墓從窗外一個倒掛金鉤,沉聲道:“人來了。”
蘇酒睡意頓消,霍然坐起身,竟比蕭廷琛還要有精神。
蕭廷琛覺著她的反應實在可愛,伸手捏了下她嫩呼呼的臉蛋,起身朝屋外走去,“妹妹乖乖待在這里,只許從窗邊瞄兩眼,不許出現在鬼獄的人面前。”
蘇酒抱著金絲絨毯,知道他是怕自己出事,于是乖覺點頭。
等蕭廷琛離開寢屋,她走到窗邊,好奇地掀開窗格,四面八方都是跳躍的火把,遠處人影竄動,打斗聲在暴風雪中不甚清晰,但蕭廷琛這邊早就布置了重重埋伏,鬼獄的人得了陳簌的消息貿然偷襲,肯定是討不到好處的。
打斗聲漸漸逼近,她猜測大約是鬼獄的人覺得不能白白走這一遭,所以哪怕損失慘重也想取蕭廷琛的性命。
朔雪迎面,她拂去面上的雪花,哆嗦著抱緊小暖爐,小心翼翼朝四處張望,很快瞧見無數黑衣人涌來。
為首的男人三十歲左右,一襲錦袍繡滿精致紅蓮,手背上還刺青了紅蓮圖案。
他戰斗的姿態利落毒辣,功夫是極好的,不過眨眼就擊退了七八個天樞的高手。
大約察覺到她窺探的視線,他猛然旋身望來。
那是一張非常英俊的面龐,雙眼在黑夜里猶如鷹隼,鋒利而充滿威脅,平靜之下充斥著沸騰的尸山血海,即便隔著一段距離,也依舊令蘇酒心顫。
她很清楚,那樣的眼神,只會出現在手染無數鮮血和人命的屠夫身上。
就在她心悸之時,一件玄色繡龍紋大氅被丟到她臉上。
她急忙扒拉下來,蕭廷琛背對著她立在雪地中央,隔絕了她和程錦衣的對視。
他穿箭袖勁裝,垂落的袍裾獵獵翻飛,軍靴漫不經心地碾了碾落落雪,背影挺拔宛如松楠。
他對上程錦衣,聲音里透著笑:“鬼獄汲汲營營數百年,在長安城安排了無數細作,甚至就連朝堂里,都有鬼獄的暗樁……花家和陳家一明一暗,配合無間。”
“過譽了。”程錦衣冷淡回應著,轉了轉手中長刀,目光打量過蕭廷琛,漸漸多了些忌憚。
“朕戎馬多年,還從未有過敗績。拜程將軍所賜,那日平原流沙天坑,是朕這些年唯一的敗仗……想來,也是余生里唯一的敗仗。”
蕭廷琛仍舊在笑,只是眼眸深處卻悄然滲出濃烈血紅的恨。
那六萬將士是他親手培養出來的心腹精銳,卻死得如此凄慘,叫他怎能不恨?!
他永遠都忘不了,谷雨他們用身體為他構建出唯一的生路時,那種心如刀割的痛。永遠都忘不了,六萬將士被活生生燒死在他面前的殘酷景象!
程錦衣的人頭,他蕭廷琛要定了!
不等對方多言,名為背叛和誅戮的雙刀同時出鞘,他身形恰似黑夜里的鬼魅,悄然消失在原地!
程錦衣寒著臉抬刀格擋!
刀刃間擦出大量火花,鋒利的刀刃折射出蕭廷琛的桃花眼,宛如淬著極北之地的冰寒,饒是殺人如麻不擇手段的程錦衣,都莫名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