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椅上,清媚艷絕的少女雙眼緊閉。
蕭廷琛用指尖緩緩勾勒出她嫣紅的唇瓣,極有耐心地笑笑,“妹妹貪睡不愿醒來,朕明白的。”
他推著輪椅,不緊不慢地沿著河邊散步。
河堤垂柳枝上掛滿各式花燈,倒映在水面五彩斑斕美如畫卷。無數攤販沿河搭建了木棚,上元夜里通宵達旦地叫賣花糕點心、燈籠熱酒。最妙的是河面上駛過的畫舫,裊裊絲竹不絕于耳,偶爾纖纖玉手挑開竹簾,便能瞧見花窗后美人們的笑靨如花。
蕭廷琛把蘇酒推到一處拱橋上,拱橋位置極高,可俯瞰長街繁華。
他笑道:“西嬋市井的點心味道極好,可惜妹妹就這么睡著,都不肯醒來嘗一嘗……”
他從寬袖里摸出一兜銀子,得意地在少女面前晃了晃,“妹妹可聽見銀子的聲音了?朕出宮時帶了好多銀錢,就想著你若是醒來,朕給你買花糕,給你買裙釵首飾,給你買兔子花燈。真可惜,妹妹竟沒有那個福氣。”
夜風溫柔。
蕭廷琛在拱橋上待了會兒,便推著輪椅往橋下走。
橋頭有叫賣菱花鏡的,一面面鏡子做得極美,有鐵藝的也有木雕的,鏡面邊緣還精心會繪制著各種圖案,如鴛鴦戲水、蓮花并蒂、如意云紋,也有題著吉祥話的。
蕭廷琛對著鏡子笑,“妹妹快看,朕的姿容越發昳麗奪目,怪不得這一趟花燈街走下來,那么多姑娘家偷看朕……”
鏡中男人唇紅齒白朱砂色艷,最妙的是眼尾那一顆朱砂淚痣,平添雍容艷絕。
他穿一襲玄黑繡金云紋圓領錦袍,露出霜白暗紋襯袍袍領,細看之下,袍領已經有些磨損,正是蘇酒從前給他做的那身。
他笑起來時眉眼彎彎,右頰上還有個小酒窩,明明年近三十,卻仍然透著少年的清潤感。
只是笑著笑著,那笑容就淡了。
四周都是熱鬧和喧囂,他的小姑娘安安靜靜坐在輪椅上,沒有搭理他的自夸,也沒有像從前那般鼓著腮幫子嘲笑他不知羞。
鏡中人眼眸黯淡,眉目晦暗。
他指著鏡子道:“老板,你這鏡子不好。”
老板雙手攏在袖管里,胖臉上都是不滿,“可別瞎說,我這鏡子是王都里賣得最好的,你敢說哪里不好?”
“鏡子里照出來的人,連笑容都沒有,哪里算得上好呢?”蕭廷琛聲音淡漠。
老板被噎了下,忍不住罵了句“有病”,繼續招徠別的客人。
蕭廷琛推著輪椅繼續往前走,瞧見街邊有叫賣梅花糕的,于是買了兩塊。
用糯米、綿白糖和梅花制成的糕點,聞著有種甜甜的花香,咬起來軟糯可口。
他饒有興味地吃著,“這里的梅花糕松軟可口,嘗著和金陵城里的如出一轍,妹妹定然十分喜歡。”
他吃完一塊,睨一眼蘇酒,像是故意饞她般,“這花糕越吃越好吃,甜甜糯糯,比金陵城和皇宮的點心更加美味……蘇小酒,你要不要嘗一口?”
說著,在輪椅邊單膝蹲下,把另一塊花糕湊到少女唇畔。
蘇酒妝容精致清媚,仍舊閉著雙目,纖長微卷的睫毛毫無精神地耷拉著,像是再也睜不開。
白嫩纖細的指尖從袖口探出寸余,卻連動彈都做不到。
長街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不時有好奇探究的目光投向兩人。
蕭廷琛舉著花糕,仍舊靜靜停頓在蘇酒唇畔,他等了整整一盞茶的時間,等到花糕徹底涼透,也仍舊不見少女睜開眼。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自己咬了口花糕,覺得沒勁兒透了。
他扔掉花糕,仔細將少女的小手藏進絨毯,又替她裹緊貂毛斗篷,才繼續推著輪椅朝前走。
路過一家花燈鋪子,他一眼看到只白兔子花燈。
是最簡單的那種花燈,竹枝扎成兔子形狀,外面糊一層薄薄的白油紙,底座安了四個木頭轱轆輪子,可以牽在手里往前走。
“妹妹常說幼時家貧,上元節時在村子里和同齡小姑娘玩鬧,最羨慕喜歡她們牽著的這種兔子燈。今兒朕給妹妹買一盞,妹妹睜開眼瞧瞧可好?”
他溫聲細語,摸了摸蘇酒的臉蛋,向店主買下了一盞大白兔燈籠。
他點燃燈籠里的燭火,整個白兔子熠熠生輝,點綴的紅琉璃兔子眼靈巧漂亮栩栩如生。
他牽著繩子,得意洋洋地在輪椅前向蘇酒展示,“妹妹瞧,朕這么拖著,它就乖乖跟在后面滾動,真是有趣極了!但這花燈也確實幼稚,朕可不敢牽著這種花燈回宮,妹妹牽在手里跑,才叫合適呢。”
牽著繩子轉了兩圈,他回眸望向少女,她仍舊安安靜靜地靠坐在輪椅上。
夜空飄起了細雪,輕柔地落在她的云髻和眉梢上,周圍花燈光影斑駁,有如歲月靜好。
蕭廷琛靜靜立在原地,隔著細雪,不近也不遠地看她。
桃花眼漸漸泛紅,他沉默地走到少女身旁,將兔子花燈系在輪椅扶手上,認真地在蘇酒跟前單膝蹲下,抬手撫去她面龐上的細雪。
許是他的指尖太過粗糙,許是落在眼睫上的細雪悄然融化,蘇酒的眼圈漸漸染上緋紅,眼睫處隱隱可見濕潤。
蕭廷琛把她抱進懷里,溫柔地吻了吻她的發頂。
他笑著起身,“雪大了,朕帶妹妹回家。”
長街仍舊繁華,游玩逛街的百姓紛紛詫異地望向那對風姿卓絕的男女。
男人一手推著輪椅,一手撐著紙傘,時不時低頭對輪椅上的少女細聲細語地說兩句笑話,可是那少女分明昏迷不醒,顯得男人像是個笑話。
一盞大白兔花燈拖在后面,寒風料峭,將里面的燭火吹斜,火舌舔舐到油紙上,終于使那油紙和竹枝燃燒起來,漸漸的,整座兔子燈都化作火焰。
路過的小孩子善意提醒:“大哥哥,你的兔子燈燒起來啦!”
蕭廷琛回眸看了一眼,笑道:“妹妹的兔子燈沒有了。”
頓了頓,他仿佛誘哄,“妹妹睜開眼笑一笑,朕再給你買一盞可好?”
回答他的是靜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