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鐵上暖氣很充足,江楓剛放完行李就覺得熱把外套給脫了,回座位的時候發現江衛明只是脫下了圍巾,口罩和耳罩,羽絨服依舊嚴嚴實實地裹在身上。
“小楓你看看我這個手機是不是壞了,怎么加載這個視頻加載這么久都加載不出來。”江衛明瞇著眼睛看手機,把手機遞到江楓面前。
江楓接過手機看了一眼,視頻已經變成黑屏的了,象征圈一直在狂轉。
“三爺爺,高鐵上信號不好,正常。”江楓把手機還給江衛明。
江衛明只能一臉失望地把手機按滅,活像一個打游戲打到一半斷網的網癮少年。
“小楓,咱們什么時候能到啊?”江衛明問道。
“下午5點,二堂伯說了到時候他會在出站口等我們。”江楓道。
江衛明嘆了一口氣,繼續露出他那幅網癮少年的模樣。
江楓見江衛明這個模樣,想了想,掏出自己的手機提議道:“三爺爺,我下載了幾集電視劇不過是國產的,我也還沒看過。要不咱們一起看?”
江楓在心中祈禱季月給他推薦的這部劇的劇情和三觀邏輯能正常一點,最好不要出現哥哥和弟弟,姑父與侄子,小三和正室之類的慘痛劇情。
不然他不知道該如何跟江衛明解釋。
“行。”江衛明表示贊同。
祖孫兩人就這樣對著一個小手機,一人一只耳機,在高鐵上看起了季月推薦的甜甜的電視劇。
雖然這次季月推薦的電視劇非常正常,三集過后江楓十分慶幸的發現這不光是國產的,男女主顏值都很高,還沒有什么不良劇情,也沒有什么貌似可能出現的社會主義兄弟情這種不好與江衛明解釋的配角。
什么都正常,就是電視劇不好看。
第3集放完江楓就想刷新聞了。
江楓偷偷看了一眼江衛明,見他正在用一副看新聞聯播的眼神與表情盯著手機屏幕,就知道他對這部劇也沒什么興趣。
察覺到了江楓的動作,江衛明主動開口:“小楓啊,餓了嗎?想不想吃點東西?”
江楓原本不覺得餓,除了剛上車的時候聞到車上有乘客在吃泡面,被泡面箱勾起了食欲之外他還沒有生出過想吃東西的。但江楓從早上起來到現在只喝了一小碗解酒湯和幾杯溫熱的涼白開,被江衛明這樣一說他還真覺得餓了。
“有點,沒想到三爺爺你還帶了吃的,餅干嗎?”江楓問道。
“今天早上蒸的饅頭,還剩了兩個。本來我是不想帶的,出來前我和你五叔把中飯都吃了,但是他非說怕我們路上餓硬是給塞進了包里,看來你五叔還塞對了。”江衛明笑瞇瞇地道,抬手指了指行李架上的小包,“就在那個包里。”
江楓起身從行李架上把小包拿下來,拉開拉鏈果然看見了包里用塑料袋包著被壓的扁扁的兩個白面饅頭。
江楓把饅頭從包里拿了出來,原本被壓了扁扁的饅頭慢慢膨脹開來,變成原來的樣子。
“三爺爺,這是你今天早上蒸的?”江楓問道。
“是啊,前兩天聽你五叔說他想吃饅頭,本來想昨天就蒸的但是給忘了,所以就今天早上蒸了。這年紀大了覺也少了,天天到了五點多鐘就醒了,正適合早起做饅頭。”江衛明道,盯著江楓手上的饅頭,“小楓你要是喜歡吃等到年后三爺爺再專門做給你吃,現在這饅頭涼了估計味道不太好。”
“好啊。”江楓露出了一個笑容,扯開包子饅頭的塑料袋拿出一個咬了一口,嘴里還含著饅頭。
“我爺爺原先也老做饅頭,做酒糟饅頭,我們都可喜……”歡字還沒說出口江楓就愣住了,閉嘴細嚼嘴里的饅頭。
江衛明做的也是酒糟饅頭,只不過剛才拿出來的時候饅頭已經冷了所以沒有注意到而已。
與剛出鍋的酒糟饅頭相比,現在江楓吃的已經涼透了被塞進包里壓了幾個小時的酒糟饅頭的口感與味道顯然差了不少。
但這是熟悉的味道。
和江衛國做的酒糟饅頭涼透了之后的味道幾乎是一模一樣。
江楓相信鄭思源做的酒糟饅頭涼透了之后的味道應該也是這個樣子。
快速把嘴里的酒糟饅頭嚼了咽下去,江楓迫不及待的問道:“三爺爺,您這饅頭是跟誰學的呀?”
江衛明愣了一下,隨即笑道:“噢,小楓你應該是吃著覺得味道和你爺爺做的挺像的吧,你爺爺也會做,這饅頭是我們跟你太奶奶學的。”
“太奶奶?”江楓沒想到居然會是這個回答,想了一下,很快從記憶中翻出了他在記憶里所看見的秦婉。
他的太奶奶,即使家境貧寒,欠下巨債,身懷六甲,卻依舊笑得很溫和,會挺著個大肚子聞聲細語的寬慰丈夫,會在飯桌上端著碗一勺一勺給二兒子喂飯,笑起來比溫婉似水的江南女子更加溫柔的女子。
“是啊,你太奶奶這酒糟饅頭做的最好吃了。”江衛明一臉懷念,“你爺爺和你講過你太奶奶和我們嗎?”
江楓搖搖頭。
“他呀,算了,我也沒什么資格說他,我也是一個樣。原先我也不愿意去提他們,因為總覺得人走了在心里終歸是有一個遺憾,提了只會徒增傷感。但現在年紀大了又覺得能和別人提起也是一件好事,總不能等我們老了讓你們這些小的對家里的事情一無所知。”
“你太奶奶叫秦婉,是一個很溫柔的人。你太奶奶還沒出嫁之前家里是開點心鋪子的,因為是女孩沒學到什么手藝,只會做一些簡單的饅頭包子之類的東西。那時候女孩子嫁人早,男的娶妻也早,你太奶奶14歲就嫁給你太爺爺了,16歲生了你大爺爺,35歲生了你爺爺,37歲就病逝了。”
說著,江衛明嘆了一口氣。
江楓只能靜靜地聽著,一邊默默的小口吃著饅頭一邊聽江衛明說當年的往事。
“那時候一直都講究多子多福,生十幾個的都有,但是福分可能是家庭的卻不一定是母親的。你太奶奶生了7個,原本身體很健康,完全是被生孩子拖垮了身體。因為泰豐樓的生意忙,你太爺爺每天一大早就得趕去店里,家里的早飯一般都是由你太奶奶來做的。我們都愛吃酒糟饅頭,所以你太奶奶做的最多的也是酒糟饅頭,說起來你爺爺學會的第一道菜就是酒糟饅頭。”
“第一道菜?”江楓一臉驚奇。
“那時候你太奶奶已經走了,你爺爺生得晚,等他出生的時候你大爺爺都定親了。我們的第一道菜都是你太爺爺教的,唯獨你爺爺的第一道菜是你二爺爺教的。”
“二爺爺?”
江衛明笑笑:“看來他和我一樣還真是嘴巴嚴實,這些年什么都不肯提。你二爺爺叫江衛今,我們這幾兄弟里面就數你二爺爺廚藝天賦最好。你太爺爺最喜歡的就是你二爺爺,常說他是最有資格接任泰豐樓主廚之位的人,原先我們總愛和他較勁,仿佛只要贏了他就能贏了主廚之位。”
“二爺爺居然這么厲害!”江楓感嘆道。
“他確實厲害,紅案白案都厲害,都有天賦,學什么都是一點就通。我和你大爺爺還在店里跟你太爺爺打下手的時候,他就能獨當一面獨自給客人做點心了。為了他你太爺爺還專程去其他酒樓里拜托那些姑蘇來的白案師傅教他點心,這可是我們其他兄弟幾個都沒有的待遇。”
“只可惜,哎。”江衛明嘆了一口氣。
江楓越聽江衛明這么說,就越覺得自己心中那個不可思議的想法可能是真的,忍不住旁敲側擊的問道:“三爺爺,您確定你們當年逃難的時候除了你和爺爺之外的其他兄弟都…都不幸亡故了嗎?”
江衛明看得出來江楓真正想問的是什么,忍不住笑著拍了一下他的腦袋:“哪有那么走運的事情,就算當年沒有死,到現在……我和你爺爺能活到現在還相遇已經是天大的運氣了,其余的哪敢妄想啊。”
“那您當年是怎么和爺爺他們走散的?”江楓問道。
“當年吶,當年我們一起離開北平城的時候北平城還沒有打仗,那時候關外已經淪陷了,不少人都聽收到了風聲往南逃。原本我們和你太姑奶奶一家約定好了在金陵匯合,那時候火車停運我們人多買不到船票,路上很混亂到處都是流民和山匪,不少城市都自己暴亂起來,走著走著就不知道自己到了何處。”
“最開始是你大奶奶的孩子走散了,你大爺爺和大奶奶出去找再也沒回來。途經一個縣城的時候你五爺爺和六爺爺得了痢疾,縣城里的大夫都跑了我只能連夜去隔壁縣城找大夫,結果去的路上被山匪抓了。后來在逃出來的時候再回去找你爺爺他們,他們已經不在縣城里了,我就跟著其他人一起稀里糊涂的往南逃,后來稀里糊涂的參軍打了仗,又稀里糊涂的當了逃兵。”
“那時候當逃兵被抓到是要槍斃的,和我一起逃跑的是蜀地人,他說他們那兒山多如果我們跑到蜀地去肯定不會被抓到,我就和他一起稀里糊涂的往蜀地逃。結果我活著到了,他死在了半路上。”江衛明露出了一個苦笑,“當年都是那樣,每個人都是稀里糊涂的活著,有的人活著活著就稀里糊涂的死了,也有的人像我一樣稀里糊涂的就活到勝利了。”
江楓知道江衛明是故意用了一連串的稀里糊涂讓這些事情聽起來顯得輕松一些,以掩蓋那些稀里糊涂背后堆積成山的血與淚。
人生在世,難得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