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之后,風雪漸大。
易水終是冰封。奔赴薊國的流民,亦隨之大減。除去惡劣的天氣阻斷交通。黃巾軍的均田分宅之策,亦是重要原因。許多赤貧如洗的流民,懷著對豪強同樣刻骨銘心的仇恨而留下。成為太平道的擁躉。
八州紛亂,幽州和薊國,卻一片祥和。亂世之中,尤為難得。
巨馬水奔流入海,終年不凍。得益于這條黃金水路,薊國的漕運經年未歇。遍及港口的城倉如檐下冰凌,紛紛建立。明輪船隊滿載一季新糧,轉運倉儲。上下皆喜氣洋洋。
所謂耕三余一。便是說,耕種三年,可積一年余糧。《禮記·王制》:“三年耕,必有一年之食;九年耕,必有三年之食。”
《鹽鐵論·力耕》亦有:“故三年耕而餘一年之蓄,九年耕有三年之蓄,此禹湯所以備水旱而安百姓也。”
換句話說,即便顆粒無收,薊國國民家中倉樓余糧,亦可支撐足年所需。更何況自劉備遠去洛陽始,數年間臨鄉一地年年有千萬官糧入倉。堪稱富足。
縱觀整個大漢,就劉備親身所歷,這些年來,并未有波及全境的大災難。少時七州蝗,已是重災。也即是說。若按耕三余一,民眾應有足夠余糧自救才對。對整個帝國而言,即便有一兩個州,甚至半數絕收,大漢亦有余力賑災。更何況還有完善的倉儲制度。
那么問題來了。既然大漢農田,皆未荒蕪。農人年復一年,持續耕作。為何“耕三余一,耕九余三”的老理,失效了。
原因呼之欲出:只因土地兼并日漸劇烈,自耕農失去田地變成農奴佃戶。所耕之田,皆非自己所有,重賦盤剝之下,只能勉強糊口,家中并無余糧。失去了耕三余一的災難自救能力。凡遇天災,豪強便囤積居奇,推高糧價。農民賣妻鬻子,易子而食。心中豈能無恨。
巨馬水之所以經年不凍,乃因上游地勢高差,水流奔沖。下有溫泉注入,升溫保暖。
依循舊例。豐收后到正臘前,乃是走親訪友,婚配嫁娶的好時節。薊國上下,皆沉浸在無邊的喜悅之中。劉氏老族長入宮詢問祭拜事宜。又面見王太妃,王妃,說了些家常。
薊國之中在臨鄉。臨鄉之央在樓桑。樓桑劉氏,乃薊王宗族。與樓桑劉氏結親,乃是薊國上下之風尚。于是乎,一到此時,男婚女嫁,樓桑鼓吹不斷。融合了胡俗的迎親儀式,更添喜慶。
薊王雖是單傳,卻是大家族。從兄從弟,中表兄弟,結義兄弟,皆是薊王親屬。凡有樓桑劉氏嫁娶,必然到場。若能請來關、張二位義弟萬人敵,更是天大的臉面。
張小胖少時,沒少在村中晃悠。搶食金熊膽,瓷娃娃一夜變黑炭頭的典故,更是廣為流傳。每每吃酒,便有長輩笑容可掬的撫其背,喚一聲:小胖。
張飛總也憨憨的答一聲:唉。
薊王起于微末。雖貴為一國之君,卻從未洗去少時沾滿身上的泥土,還有樓桑村里暖暖的煙火氣。
結婚如結盟。結拜便是同枝兄弟。樓桑劉氏,拿關羽亦不當外人。視為一脈。關羽乃是妥妥的紅臉漢子。這暖暖的情義,皆聚在心腹之中,久久不散。自幼便喜看《春秋》,刀法亦有大長進。
最近總感覺刀身重量不均,頭輕腳重。便又請將作館神匠夏公,在頭與柄連接處,增造青銅龍形吐口。精鍛之后,偃月刀重八十二斤。稱“青龍偃月刀”。
王傅黃忠,更是時常與關羽對練,助其刀法早成。
四弟黃敘的眉尖刀,越發厚重。據說已達七十斤。待長成,妥妥的新一代萬人敵。五弟太史慈,已能開三石強弓,亦毋須多言。
還有馬超、張郃……
以及久未見面的趙云。
薊國一地,可謂臥虎藏龍。
自西域石綿量產。結合樓桑的金絲毛毯編織技藝,用石綿線與細鋼絲混合編織而成的“銀鱗火浣布”,遂成為薊國“鸞翼帆”的專屬材料。稱為“鸞毳裘”。
那日海戰。海賊放出小艇,欲火箭燒帆。結果射出去的亂箭被盡數崩飛,便是鸞毳裘的功勞。不僅水火不侵,還刀槍不入。你說氣人不氣人。何不披掛上身?太重是其一。樓桑兵甲遠勝鸞毳裘才是主因。
趁灅水還未凍結,東凌邑有赤銅錠不斷運來。四出文錢,已鑄夠臘賜所需。鐵礦亦被匠人尋到。東凌令杜夔正趁熱打鐵,嘗試熔鑄鐵錠。杜夔精通鑄銅,鑄鐵卻一般。這便六百里上疏劉備,索要鑄鐵良工。
這有何難。將作館遂派薊國良工前往。捎帶還有土木工匠數百,為東凌邑造城筑墻。再造翻車,開辟陂田。
十二月初,劉備七子呱呱墜地。
辨清是麟兒,霜兒姐的擔心終于落地。狄霜在七姐妹中排行第六。亦是排第六產子。孕中常夢到白山黑水,一片潔凈凍土。七子取名:瀞(jìng)。意為清白無垢穢。
七姐妹六人生子,月末亦將生產的蘇綰姐,壓力如山。劉備好言寬慰,必不會出意外。
若真生到第八子,四大府丞,軍司空、軍令,六位謀主,皆拜為千石俸中庶子,亦不足夠。
六縣已然不夠分了。無妨,如此小事,又豈能難住天生劉三墩。
雍奴長鐘繇先前上疏。欲在“延芳淀”、“夏澤”、“佩謙澤”附近高地,另筑三城。便于就近圩田。兩位國相認為可行。劉備也已應允。
自西向東:“延芳淀”、“夏澤”、“佩謙澤”三淀澤,呈“品”字形排列。延芳淀東至潞縣,方百余里,最大。夏澤居中上,方五十里,最小。佩謙澤“渺望無垠“,約方百里,其次。
為便于最大程度的利用地力,于是,鐘繇在三淀澤外圍取淺水高地,各筑一城。又山南水北謂之陽,山北水南謂之陰。故取名:延陰、夏陽、佩陰。
墻基已夯實,正立樁柱。只需建起城墻,筑城易耳。
待水退,又在“品”字形三淀澤,正中高地,造一大城。取名:京沚城。
“小渚曰沚。”淹低沚兮京沚。”“京沚即高洲也。”
按照鐘繇的規劃,廣袤千里,徑三百里之雍奴藪,以徑長百里為限,辟為三縣。北部以京沚城為中心,中部以雍奴城為中心。南部水大濱海,暫不考慮。
京沚、雍奴二城,皆內中外三城,橫豎五里,可納民萬余戶。北部地勢較高,只需束攏河道,筑造大堤,雍奴藪水位降低,再行圩田,事半功倍。待事成,“延芳淀”、“夏澤”、“佩謙澤”三淀澤將成為歷史。只見其名,而不見其澤也。
若一切如鐘繇所想,一縣變三縣。薊國將有八縣之地。
分給八子,亦是足夠。
想到這里,劉備亦替綰兒姐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