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奴婢這便回宮復命。”左豐大喜而歸,卻又忍不住回問:“不知王上有幾分勝算?”
賈詡笑答:“即便不能一戰而勝,我等亦定將賊軍擋在函谷關下。”
“如此,陛下足以心安。”左豐終是放心。
送走黃門令左豐,三人相視而笑,莫逆于心。笑容背后,卻有難掩感傷。
“陛下果不許主公插手關東之亂。”長史蓋勛長長嘆了口氣:“私心如此之重,竟視江山社稷為無物。陛下之舉,著實令人痛心。”
賈詡悵然一笑:“所謂‘家國天下’。陛下視天下為一己之私。平日賣官鬻爵,多行中飽私囊。如何能坐視主公趁亂揚名,又如何允許‘漢室旁支’火中取栗,取而代之。”
“唉……”從事中郎傅燮亦忍不住一聲嘆息。
言及陛下。定不可忽略他的皇商身份。
以及陛下“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無利不起早”的商人思維。
所以陛下為人處世,第一要務:有利可圖。
原則上奉行:趨利避害。
行動上執行:兩害相權取其輕,兩利相權取其重的方針。
今關東,關西二地,同時播亂。關東自然權重。關西誠如崔烈所言,僅具有象征意義。完全無利可圖。但是,若就此放棄,乃至天下嘩然,陛下亦難堵悠悠眾口。這便是為何豪商多行善舉。與后世一有錢便投身慈善是一個理。
背后吃相再難看,人前亦需假扮和善。雖明知不可為名聲所累,卻也需顧忌人言可畏。
陛下思路不復雜。
首先,如何趨利避害。
且看,孰輕孰重。兩害:羌胡與黃巾。兩利:關東與關西。
羌胡<黃巾。關西<關東。
于是,兩相權衡。為禍關東的黃巾,顯然是大害。而禍亂關西的羌胡,自然是小害。
為今之計,當先保關東盡快撥亂反正,重回吏治。至于關西大地,只需在平定關東前,局勢不再繼續糜爛,未成二賊東西夾攻洛陽之勢便可。
而在訂策前,還需考慮陛下心中的危機等級排序。
天下升平時:外戚>黨人>世家>反賊>宗室。
天下播亂時:宗室>反賊>世家>黨人>外戚。
時天下大亂,宗室便是陛下的心頭大患。前漢末年。多少巨賊假宗室旗號,又有多少漢室宗親擁兵自立。更始帝之玄漢。劉盆子之建世。光武之后漢。皆是葬送前漢國祚的罪魁禍首。黃巾軍若仿效綠林、赤眉,另立新帝,則今漢國祚難存矣。
時至今日,當如何趨利避害?
當快刀斬亂麻,出兵討賊,以雷霆乘崩之勢,撥亂反正,盡快令天下復歸升平。
帶入陛下“天下播亂時”的利害算式。
心腹大患乃宗室,斷不能用。于是薊王劉備作為宗室最強者,陛下要盡可能使他與戰亂剝離。不可讓他參與平亂,并趁機收買人心,壯大聲勢。也不可輕易治罪。若逼迫太甚,薊王一怒從賊,則江山危矣。所以,不作為便是劉備明哲保身之道。
既如此,又該如何化解宗室篡位之危?簡單至極,只需掃蕩群賊,帶入陛下“天下升平時”的利害算式。宗室的威脅,自然降到最低。那時,傳承有度,宗法森嚴。便是薊王劉備,又豈敢僭越。待此時,再反觀戰亂之際,陛下最為倚重的外戚,遂與宗室掉了個個。成為升平年代,陛下的心頭大患。
當然,這是陛下最理想的設計。然時局崩壞之迅疾,已遠超陛下所料。關東、關西二賊,似有兩面夾攻洛陽之勢。
眼看亂局無法收拾,又當如何趨利避害?
作為最善討賊的薊王劉備,陛下不得不啟用。于是在實際行動上,采取“兩害相權取其輕,兩利相權取其重”的戰略方針。
所以,陛下決定將權重最輕的關西,交給劉備去平定。
即便薊王平定關西,所獲得的淺薄利益,也不足以與陛下爭奪天下。畢竟,關西大地,已成雞肋。食之無味,棄之亦不太可惜。
時下關西無論經濟、文化、政治,皆無法與關東相比。甚至涼州人氏,天生便被視為“次等國民”。凡涼州戶籍,皆不許內遷。就劉備所知,時下只有“涼州三明”之一的張奐,獲許內遷,稱“弘農張奐”。成功脫離原籍,子孫得以在弘農郡華陰縣定居。其他諸如段颎,即便位列三公,關東士人依舊視作另類。不得已,便只能阿附宦官王甫,以為進身之計。
即便時局糜爛至此。將關西之亂,交由薊王劉備去平定,陛下亦是不得已而為之。
想參與關東平亂,攫取高額回報。薊王想都不要想了。
劉備已不是歷史上那個依然白身的涿縣豪強。如今貴為薊王,天下知名。陛下又如何能讓他趁亂而起,再進一步!
所以“明者因時而變,知者隨事而制。”若還等著陛下傳詔,想舉全國之力,一舉平定黃巾,豈非刻舟求劍?
所謂前因后果。有前因必有后果,前事之因成后事之果。若前因皆不同,后果自也不同。自從劉備上疏討賊,卻石沉大海,音信全無。薊國諸位謀主,便已心知陛下所患。這便著手布局關西。
正如陛下口諭。亂世之中,守一國之土。歌舞升平,燈紅酒綠。和親五十五國公主,坐享齊人之福。薊王樂得逍遙,朕亦睡得安穩。兩全其美,何樂而不為?
為。一定為。
薊王利落果敢,說干就干。
夏,大旱。爵號皇后母為舞陽君。
春末夏初,群峰吐蕊。
五十五國公主,乘五十六輛婚車,出長安城,抵達河陽港城。河陽港,本是河陽渡,又名荊軻渡。北易水、中易水、南拒馬水在此交匯,水陸暢達。年前,范陽長管寧已命人擴建為港城。橫跨三水交匯河岸,設有碼頭、邸舍、倉城、船塢、水軍大營等諸多建筑。兩岸設東西水砦,開南北二門。城內街衢縱橫,排建干欄重樓,納民三千余戶,五萬余口。
凡水砦、港城,皆屬南港治下。首任河陽長,乃是“崔琰三友”之一的公孫方。另一位“崔琰三友”之宋階,今為南廣陽港令。歷史上二人皆英年早逝,死于兵亂。如今已各自主政一方。便是變化因果。
五十六艘畫鹢龍舟,張燈結彩,雕楹漆銅。船上鼓吹喧闐,喜氣洋洋。
恭送五十六位西域公主及陪嫁人員登上畫鹢,明輪緩緩轉動,依次出港,在薊國水軍橫海纛的指引下,駛向南港。
薊國迎親車隊,遂聞訊奔赴南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