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膽敢射殺婦孺者,夷三族!”身后親衛亦同聲呼喝。
連喊三聲,兵士紛紛停手。
曹操回頭再看,黎陽營士已抄斷婦孺后路,正將數萬人驅向港口。
“速開砦門!”這便拍馬上前,揚鞭喝問。
砦上兵士,豈敢怠慢。當即移除鹿角拒馬,又升起砦門,放騎都尉一行入內。
曹操升帳議事,又將眾校尉喚入港口水砦。
“都尉何意?”夷三族之聲,猶在耳旁回響,一眾將校敢怒不敢言。所謂“慈不掌兵,義不掌財”。皇命當頭,如何能起惻隱之心。騎都尉此舉,實乃婦人之仁。
若一意孤心,必自取其禍。心念至此,便有幾人,不覺已握緊刀柄。
見眾校尉面色不善,曹操豈能不知:“諸位可知,若非我擋在箭前,黎陽營上下,已大禍臨頭也!”
“這……”眾人果然上當。互相看過,便暫且收攏怒氣,抱拳請教:“敢問都尉,我等依令行事,斬殺黃巾從眾,何罪之有?”
“朝廷下詔,讓我等剿滅黃巾余孽,并未言明男女。是與不是?”曹操反問。
“正是。”眾人點頭。
“便是說,何為‘黃巾余孽’,乃由我等自行定奪。對與不對?”曹操再問。
“對。”眾人又點頭。
“既如此,為何三河騎士只取精壯,卻將老弱婦孺盡數驅來!”曹操三問。
“這……”眾人無言以對。
“料想。遠在鄴城的捕虜將軍與左中郎將,已自有決斷,何人該殺,何人又不該殺。故才將老弱婦孺,皆放歸逃亡。必是殺不得也!若我等半路截擊,殺之充功。事后必遭構陷。若朝堂怪罪下來,一家性命如何得保!”曹操言之鑿鑿。
眾人細想之下,幡然醒悟:“都尉言之有理!若婦孺也算在余孽之中,鄴城兵士何不自取,豈又會驅趕來此。”
互相交頭接耳,達成共識。眾校尉這便虛心請教:“敢問都尉,如今又當如何?”
“悉數送走。”曹操終于道出心中所想。
與這群驕兵悍將打交道,定不可掉以輕心。想著那晚大河解凍,聲勢浩大,如萬馬奔騰。眾人雖皆知緣由,卻絕口不提,只想看他出丑。吃一塹長一智,曹操又豈能不暗生戒心。
“送往何處?”眾人又問。
“送往……”曹操亦不禁詞窮。略作思量,隨即醒悟。縱然大河南北,萬里疆土,可哪還有這群黃巾余孽的立錐之地。
帳內一時無聲。
殺又殺不得。送又送不走。如之奈何。
“不如送上船去,一了百了。”有人忽想起曹操先前之謀。還不若將這群燙手山芋悉數裝船,在大河之上燒成灰燼。如此既不違皇命,又跟黎陽營撇清。
現在想來,還是騎都尉技高一籌啊!
雖冷汗直冒,曹操卻齜牙一笑,臉上盡是輕松:“此一時,彼一時也。先前乘夜驅趕,如今白日突擊。即便駛入大河,也與我等脫不了干系。”
“依都尉之意,眼下又當如何?”
急切間,曹操靈光一現:“送去薊國!”
只顧自圓其說的曹操,全然沒能得見眾人臉上的古怪之色。仍滔滔不絕:“薊王與我乃至交好友。善待流民,天下盡知。數萬婦孺正好乘船順流出海,北上薊國。如此,豈非兩全其美。”
說到妙處,奮然擊掌。猛抬頭,卻見眾人臉上笑容,姍姍來遲:“咳咳!此計甚妙,我等皆以都尉馬首是瞻!”
“我等皆以都尉馬首是瞻!”眾人紛紛抱拳。
“嗯,傳我將令。即刻送婦孺登船,駛往薊國。不得有誤!”
“喏!”目送曹操得意洋洋,大步出帳。一干人等,面面相覷:“都尉……當真與薊王相交莫逆?”
“只怕并非如此吧。”有人吁了口氣:“此乃禍水東引之計也!”
各中厲害,曹操又豈能不知。
剛出帳門,便兩眼一黑,險些倒地。急忙穩住心神,默念道:“玄德切莫怪我。普天之下,能救數萬婦孺者,為君莫屬啊……”
事不宜遲。麾下將校這便返回各部,傳達騎都尉將令。豈料麾下將士紛紛叫囂,不愿領命。
黎陽營,乃帝國常備之兵。各方勢力盤根錯節,魚龍混雜。營中兵士,說是驕兵悍將亦不為過。先前借大河解凍,欲給曹操一個下馬威。便是讓他知曉,都尉難做。
如今數萬婦孺被團團困在黎陽津,皆手無寸鐵,任人宰割。豈能就此放過。
再說,皇命不可違。便是婦孺又如何?皆是黃巾余孽,盡可殺之!
麾下伍長、什長、軍曲候,彈壓不住,紛紛趕來相報。
眼看便要激起嘩變。各部校尉便又來請命。
放眼河北戰場。欲放數萬婦孺一條生路者,唯有曹孟德一人。
三河騎士,力盡而歸。黎陽營士,投鼠忌器。殺與不殺,皆看曹操一人之意。然作為單騎入營的騎都尉,曹操在黎陽營中,一無親信,二無威望,三無背景。當真是孤立無援,孤家寡人。若強行下命,激起兵變,非但自身性命不保,還累及數萬婦孺陪他送死。
曹操心里清楚。這群婦孺,生如草芥。無人會在意她們的生死。
如今,數萬婦孺是死是活,全在他一念之間。
心急如焚,冷汗連連。可曹孟德卻面色不改,微微一笑,盡在掌握:“這有何難?讓婦孺盡棄被服輜重,除下外袍,只穿中衣,輕身渡河!”
“喏!”眾人大喜。
騎都尉言下之意,將婦孺隨身攜帶的首飾錢貨,盡數虜走。只穿中衣登船。
財貨到手,營中兵士自當如愿。至于不值錢的人命,放過也就放過。婦孺首級,反正又充不得數。
“爾等聽令:除去首飾,盡棄輜重,中衣登船,前往薊國。膽敢藏私,定斬不赦!”
“盡棄輜重,中衣登船;膽敢藏私,定斬不赦!”軍士揮刀高呼。
一群婦孺,慌不擇路,日夜奔逃。披頭散發,滿身污垢,早已脫形。便是美女,時下也與人彘一般,臭不可聞。多看一眼都反胃,哪還有人上前劫色。真乃不幸中的萬幸。
連喊三遍。便有一婦人在眾目睽睽下,摘下首飾,丟棄輜重,除去外袍。只穿素色中單,向港口走去。
“放行!”曹操一聲令下。
軍士這便放行。
穿過叢叢如林刀劍,走向泊船時,婦人忽然轉身。沖立在大旗下的主將曹操,盈盈下拜:“多謝將軍活命之恩。”
曹操險些落淚。咬牙穩住心神,這便邁步上前,肅容回禮:“夫人請起。”
待婦人起身,曹操便從袖中取出一面鎏金神獸青銅牌。此牌透雕雙龍,紋以饕餮,當中有鎏金‘全免’二字:“此乃薊王所贈,勞煩夫人親手交予薊國官吏。薊王見過此牌,一切自有分曉。”
“賤妾替數萬孤兒寡母,拜謝將軍。”
“速速登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