薊國都,王城。
田圣將門內傳書,轉述太妃并王妃:“神女言,為幼徒開蒙,不便遠行。若夫君泛舟江左,自當來見。”
“可是要小弟親赴云夢大澤。”長姐問道。
“神女正是此意。”田圣答曰。
“妾當同行。”長姐遂向母親進言:“海市往來江左,且大江之上,還有水衡都尉艦往來巡視。三足踆烏船宮,鐵壁鏵嘴,水上塢堡,此去當無妨。”
太妃難掩憂色:“所患,非尋常水賊,乃巫山女神也。”
“母親心憂巫山女神,如西王母派上元夫人那般,名為治病,暗行不端。”長姐言道。
“然也。”太妃輕輕頷首:“王上已能夢囈。太醫令言,總有醒時。若冒然遠行江左,再遇仙門中人暗施秘術。屢次三番,恐難轉圜。”
太妃言下之意,薊王病情向好。假以時日,必能蘇醒。若此時,前往江左。萬一巫山神女亦如上元夫人那般,心懷叵測。亦或是施術不當,弄巧成拙,揠苗助長。再傷及靈臺,乃至萬劫不復,悔之晚矣。
“如此,當緩行。”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長姐亦覺此事,不宜操之過急。
太妃遂言道:“且回信神女。言,待諸事適宜,當擇日南下。且備一份厚禮,隨書送上。”厚禮豈能用飛鴿。必遣使者,星夜南下。太妃此舉,亦是緩兵之計也。
“喏。”田圣領命自去不提。
殿內只剩太妃并王妃二人。
少頃,忽聽太妃言道:“少時,三墩自門前五丈桑上跌落,亦長睡不醒。那時,口中囈語,亦如眼下這般。”
王妃重重言道:“小弟應運而生,吉人天相。自不會有失。”
“我亦如此想。”
洛陽,長信宮門前,上東門御道。
安車停穩,便有騎士翻身下馬,自去通稟。
見是君侯車駕,遂開中門相迎。
為輔少帝,竇太皇暫居云臺殿,多半不回。長信宮內,唯剩諸母(竇太皇母)安居。平時亦不問世事。由長信太仆程璜,掌宮中事宜。長信少府王斌,掌涉外事宜。由長信衛尉鄒靖,負責宮廷守備。長信三卿,各有出處。
王斌前為執金吾,乃已故王美人長兄。鄒靖曾為五官中郎將,早先為破虜校尉時,曾參與北伐,后有討伐冀州黃巾。與劉備乃是舊識。
竇太皇身前無嗣,又無外戚之患,故為各方所敬。一言蔽之,與二戚無利益之爭。至于《衣帶詔》,究竟是其本意,還是“他人”授意。如今已不得而知。三公九卿,難得糊涂。二戚亦假裝不知,得過且過。
若將何董二戚,權且比作楚漢相爭。竇太皇,便是楚義帝。乃名義之君。因無利益糾葛,故各方皆心平氣和,以禮相待。少帝嫡祖母,大漢如假包換,太皇太后。自也無人敢輕易忤逆。恐留人口實,授人以柄。
大不敬之罪。古往今來,絕非等閑。
故二戚麾下悍勇,日日爭斗不休。然卻心照不宣,避開上東門御道,唯恐傷及長信宮眾。受文武百官,口誅筆伐,群起而攻。
步入偏殿,長信宮署。風塵仆仆,一路兼程。程中大夫,終與老父相見。
“阿父?”與二位姐妹,六目相對。程中大夫心中一沉,這便輕聲喚道。
“我兒,來也。”程璜聞聲睜眼。目光慈炯,黯淡無神。
見老父如此,程中大夫一時淚灑當場。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兒無需感傷。”程璜自知時日無多,先已看開:“聞,我兒已懷君侯骨血,切莫動了胎氣。”
“阿父何以至此。”程中大夫止淚發問。
“無它。有感大長秋先我而去,吊唁歸來,便臥榻不起。”見程中大夫身懷六甲,恐其行動不便,程璜又叮囑道:“如今年長,當知分寸。懷胎不易,勿再夭折。”
女兒知曉。”陳年舊事,涌上心頭。程中大夫,難以自禁。
“老父,后繼有人,何其幸也。”言及此處,程璜忽問:“合肥侯可有封賞?”
“尚未得封。”程中大夫,并不在意。
“合肥侯夫人,乃出汝南袁氏。老父故后,我兒恐難與之爭。然我大漢,終歸‘母憑子貴’。”似憶起要緊事,程璜眼中忽起神采:“老父,當再護我兒一程。”
“阿父何意?”程中大夫忙問。
“爾等先行退下。”程璜竟屏退左右,足見事大。便是日夜服侍床前的二義女,亦被勒令出室。
獨剩程中大夫一人。
“我兒且附耳過來。”程璜悄聲道。
“喏。”
待將老父心腹之言,字字入耳。饒是程中大夫,亦驚懼莫名:“阿父此言,當真!”
“老父時日無多,何必言詐?”程璜又道:“鐵證便在塌下密匣。女兒且取來自觀。”
“遵命。”程中大夫不疑有他。按老父指點,搬動機關,塌下暗匣徐徐伸出。程中大夫屏氣凝神,取之在手。解開細觀,一時竟面紅耳赤。芳心狂跳。
“此乃我兒進身之階也。”程璜沉聲一笑,洋洋自得:“董重、何苗,無能之輩。天下,安能為其所得。”
吐氣壓降。程中大夫,重又纏緊錦囊。待稍稍平復,才知后怕:“此物大不祥。若為人知,女兒滿門,必死于非命也。”
“此一時,彼一時也。”程璜搖頭言道:“先前薊王臨朝,無人敢忤逆爭鋒。今二戚撕斗,人心思亂。社稷分崩,諸侯并起。待天時地利齊聚,我兒只需將此物遍示天下,必有人群起響應。那時,宰分天下,有其一也。”
“薊王若醒,又當如何?”程中大夫再問。
程璜輕輕頷首:“薊王忠義兩全,恪守臣節。從未有僭越之舉。只需我兒手握此物,據理力爭。料想,饒是薊王,亦不敢越雷池一步。”
“阿父所言‘一呼百應’,可是汝南袁氏。”程中大夫已想通一切。汝南袁氏,四世三公。便是族中后輩,如袁紹、袁術,袁遺,時下亦身居高位。
“然也。”程璜笑道:“待事成,我兒母憑子貴,(貴)不可言也。”
程中大夫流淚下拜:“阿父大恩,無以為報。”
“我兒速起。一家人,何須如此見外……”榻上程璜,漸無聲息。
“阿父?阿父!阿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