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請看,這邊都是這個月才入庫的新書。”
嚯,可真是不少,滿滿兩架子,地下還有兩口箱子,里面都還有一半書沒有整理。
新書的氣味和舊書不一樣,嶄新嶄新的紙味,還有沖鼻的油墨味兒。
跟新書比起來,劉琰覺得舊書的氣味更親切。
也許舊書的氣息,讓她想起沒入京的時候,在茂縣鄉下時候的生活。外婆家的院子很大,分成東西兩半,東半邊是舅舅、舅母他們住的,西半邊住的是外祖母他們老夫妻。鄉下的院墻就是挑土和泥堆起來的,靠院墻邊還堆著高高的草垛,燒火的時候,就把麥秸或是稻草一把一把的拽出來,時間一長,草垛下面就先被掏出一個洞,劉琰就常常鉆進草垛洞里頭,有時候甚至在里面睡著了。
舊書的氣味,和草垛里那種讓人安心的氣息很象。
“這本《避火珠》現在京里可火著呢,聽說德福班和長喜班都想把這個排成新戲,正好可以趕在過年熱鬧的時候唱。”
劉琰接過那冊書,上面有避火珠三個字。
這一看就是不是什么“正經書”,不過這方面曹皇后管的很松,她也知道真是誨淫誨盜的書,不可能到了劉琰手里。
不過一聽說這書被戲班看中了,劉琰的感覺就倆字。
老套。
八成又是外祖母她們愛看的那種老生常談。避火珠嘛,聽起來就是個寶貝,那這故事應該就是圍繞著這個珠子來的了,有好人有壞人,圍著一個珠子搶來搶去……
“去那邊看看。”
她說的是上次去過的東面的那間藏書室,里面都是些舊書。
但是一直很巴結她的太監愣了下,有點為難的說:“殿下,那邊……今天在修補舊書,沒來及收拾,腌臜得很,公主想要什么書,明兒一早我就讓人理出來送到安和宮去。”
本來劉琰倒不是非得去,可是一聽在補書,倒是覺得很有意思。
“是嗎?那我過去瞧瞧。”
桂圓清清楚楚看到這個胡太監的臉上露出情急之色,十分為難的看了她一眼。
這是想讓她幫忙勸阻的意思。
但是桂圓知道自己勸了也是白勸,索性不費這個事了。
胡太監趕緊提著燈在前引路:“公主當心腳下,這邊東西擺的亂著呢。”
推開殿門,這里頭倒也沒有胡太監說的那么亂,靠東墻的桌案上點著兩盞燈,一個身形瘦小的太監正坐在案前翻書。
胡太監趕緊提高聲音:“小金,公主殿下來了,還不快快行禮。”
那個太監轉過身來,劉琰這才發現他不是瘦小,壓根兒就是年紀小,看著也就十二三的樣子,生得十分秀氣,白生生的臉兒,烏黑的鬢發,眼睛在燈火照耀下象是一泓湖水。
能進宮伺候,不管是太監、宮人,都得五官端正,斷不會挑進些歪瓜裂棗的,讓主子們天天看見了得有多鬧心哪,其中也不乏生得格外出挑的,可是象這個小太監看起來這么俊秀、順眼的,劉琰還是頭次見。
她擺了擺手,不在意地說:“免了,你叫什么名字?”
胡太監忙說:“這孩子不記得本家姓氏了,才分到錦秀閣來的,公主就喚他小金便是。”
“哦,”劉琰看了一眼桌案上攤開的紙筆、書冊、紙張、剪刀、衡尺等物,好奇的問:“你識字?可曾念過書?”
小金輕聲答:“不曾念過書,跟著師父認了幾個字,幫著做些打下手的活計。”
劉琰點了點頭:“那也很不錯了。”
聽他談吐很有分寸,說沒念過書多半是謙辭。站在那兒微微垂首的姿勢也和一般的太監不一樣,果然這念過書的就是不一樣,舉手投足間都有種別人學不來的文雅。
他年紀要是再長幾歲,和劉琰白天見過的李崆站一起,只怕品貌都不相上下。
可是李崆是世家子弟,眼前這個瘦瘦的小金只是個小太監,身世際遇可以說是天壤之別。
一想到這個,劉琰未免對這個小太監心生同情。
“你想不想換個地方當差?”
桂圓一愣。
公主這脾氣啊,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
當然了,公主想要一個小太監那就不算事兒,只要她發句話,別說一個,十個八個的內侍府也會上趕著把人送來。
在公主身邊伺候,可比在錦秀閣這種地方強多了。錦秀閣這種地方,干熬上一輩子也出不了頭,既沒前程又沒油水。可要是去安和宮伺候,那就不一樣了。公主身邊伺候的,哪怕是宮里頭的小太監,出去了也有人趕著奉承討好。就拿現在安和宮的人來說,豆羹和湯圓兩個才多大?出去之后不但同輩的人爭相巴結,就是他們那些前輩大太監都是客客氣氣的,安和宮的吃、用、賞賜,外人樣樣都眼紅著呢。
眼前這小太監生得有點太好了,公主這么以貌取人,也不細查查根底,萬一是個心里藏奸,心性不正的,以后作出禍來怎么辦?
劉琰跟著問:“到安和宮來如何?正好我書房里缺人手呢。”
這話倒不是假話,劉琰身邊的人手確實不少,但是識字的勉強只有桂圓這么一個,銀杏都不識字。
桂圓識字不多,記個賬簿認個人名還成,其他就辦不到了。
眼前這小太監就不一樣了,一看就挺聰明的,看起來識字也不少,在書房里管管書,正合適。嗯,說不定以后她的功課又有人可以替她寫了。
小金抬頭看了一眼了胡太監,又迅速垂下眼簾:“公主的好意小的感激不盡,但是師傅待我親厚如同父子,小金只想在師傅身邊伺候。”
什么?
桂圓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公主這么抬舉他,這小子居然一口回絕了?
不不不,他肯定不是真心想拒絕,只是當著胡太監的面,總得做做樣子。
胡太監顯得頗為動容:“你這孩子心思單純,人也太老實了。公主殿下看中你,這是你的福氣啊……”
小金卻十分堅定:“若是沒有師父,哪有我的今日。我只想一心侍奉孝敬師父,只能辜負公主殿下的恩典了。”
這是真不愿意?不是假意推讓?
桂圓心說這師徒倆怕不是傻子?還是說在錦秀閣這種地方待過,就染上了讀書人的臭毛病?白放著一條登天梯不走,非要在這兒坐冷板凳坐到死?
劉琰倒沒有強人所難的脾氣。牛不吃水不能強按頭嘛。再說看起來人家在錦秀閣待的挺好,不想挪地方,那就算了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