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一場秋雨之后,皇上如約挪出了一天的空來,帶著皇后與四公主去看紅葉。
看紅葉不必出城,從皇宮東北延壽門出去,一頓飯的功夫就能到蔓山。劉琰有時候自己有興致了也會過來,騎馬,射獵,踏青,都來過。
專門來看紅葉還是頭一回。
這會兒蔓山應該是一年里景致最好的時候了。
最起碼劉琰是這么想的。
冬天草木凋零,一片枯敗,自然沒什么好看的。春天青黃不接的,看著總有那么點慘淡。夏日里倒是一片濃綠,不過又單調了。
還是此時最好。
山上綠的綠,黃的黃,當然,還有楓葉紅,一片一片,一層一層,深淺錯落分明。天藍得那么明媚,風不冷也不熱。
劉琰覺得一年里最好的時節就是現在了。
曹皇后今天也高興,她穿了一身深紫的騎裝,前頭有人牽著馬緩緩而行。
劉琰從后頭趕上來,笑著問:“母后覺得怎么樣?要是累了咱們就歇一會兒,用些茶點再往前走。”
“不累,難得出來,馬都快要不會騎了。”
曹皇后騎的這匹馬性情十分溫順,走得也穩當,不過劉琰還是不大放心,緊緊跟在曹皇后身側。
這讓熟知內情的人看了都覺得有些好笑,不過也覺得四公主確實孝心可嘉。
皇后娘娘當年跟著皇上走南闖北的,什么苦沒吃過,什么地方沒去過,這要騎不了馬,那得誤多少事兒?怕是早活不到今天了。
但女兒擔心母親,這理所當然人之常情。
看起來曹皇后也很受用,從她臉上的笑容就看得出來。
既然人家母女和樂融融的,他們這些外人有什么好說的呢?
騎了半天馬,劉琰身上微微出汗,皇上吩咐停下來歇息。
隨行的太監和侍衛麻利的扎下帳子,鋪上地氈,桌椅坐墊茶具碗盞一樣不少的擺上,甚至連熱水都有,這就沏了茶端上來了。
他們歇息的地方正是山溪邊,溪水嘩啦啦的流淌,劉琰才想靠近,前面就有人攔著,象是生怕她會掉到這沒有二尺深的溪水里把自己淹死一樣。
曹皇后喊她:“溪邊石頭滑,別往那兒去了。”
劉琰彎下腰伸長手,撿起一片沿著溪水順流而下的楓葉。
順水漂過來的葉子不止這一片,不過這片離她最近。
這片葉子不大,也不怎么紅,看起來瘦巴巴的,風一起,這些不夠結實的葉子總是先落。
劉琰甩了甩葉子上的水,拿了回去給曹皇后看。
“這應該是上游落的葉子,被溪水帶過來了。”曹皇后朝半山處張望:“你瞧,那邊一片紅彤彤的應該就是。咱們歇一會兒就往前走,中午可以在楓樹下用膳了。”
劉琰說:“這么遠遠看著也好看。”
說實話,今天和父皇母后一起出門,本身就夠讓劉琰高興了。至于楓葉看不看,反而成了次要。
沒有旁人,沒有兄長嫂子姐妹們,父皇和母后也都沒有那么多宮務政事,今天就只有他們一家三口人。
哪怕什么也不看,哪兒也不去了,就這么挨著父皇母后這么坐著,劉琰就覺得心滿意足。
也許她自己都已經不記得了。
可是曾經她多么盼著有這么一個時刻,父母親都在身邊。
她出生時皇上不在,過了許久之后她才頭一次見到父親。好長一段時間里,皇上都把她的生辰日子記錯了,不但日子錯了,月份錯了,甚至連年份都不對。
后來母后將她放在曹家,也離開了她身邊。
劉琰恍惚記得自己哭過,也鬧過,舅母和大姐姐一直抱著她,哄她,說她娘很快就會回來,回來還會給她帶好吃的糕餅點心。
后來劉琰漸漸就不哭了。
不是她不想念爹娘了,而是她知道,就算哭也是沒用的,他們都不會回來。
有一陣子劉琰總想去吳小惠家住。
雖然吳家靠湖,那一帶的村鎮都很潮熱,蚊蟲又多,她還是想去。
姨母對她很好,和曹舅母一樣,有什么好吃好玩兒的都盡著她,吳小惠他們兄妹三個也對她好。
有天劉琰看見吳小惠在姨母身邊撒嬌,抱著她的脖子趴在她的背上,母女倆那么親近,她忽然就明白了。
姨母和她母親挺象的,畢竟是親姐妹,臉龐、眉眼,都有相象之處,甚至連聲音也有幾分象。
她總想住姨母家,原因就在這里。
但是那時候她明白過來了,姨母不是她母親。
劉琰老老實實的回了曹家,后來也沒有再鬧著要去吳家住。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的過去,劉琰自己都忘了小時候自己有多想往一家人團聚。
但是今天她又想起來了。
曾經她最想要的,現在實現了。父皇、母后,還有她。
皇上在一旁笑著說她:“就數你最會撒嬌,這才出來多大功夫你就想偷懶了?把茶喝了,把你的弓拿上,咱們去前頭轉轉,打點野味中午加菜。”
劉琰不情不愿的起身:“這會兒有什么好獵的?太醫不是說讓父皇這些日子飲食要清淡些嗎?”
皇上已經上了馬,劉琰只好也跟上去。
這會兒倒是打獵的好時節,各種飛禽走獸為著過冬,這會兒都格外的肥美。劉琰倒是沒怎么用心打獵,野花倒是摘了一大捧,讓人扎了起來拴在馬鞍后頭,打算帶了回宮去插瓶。
皇上射到了一只野雞,那雞帶著箭還撲棱著翅膀往樹叢里扎,兩個侍衛過去把那只山雞給撿了回來,一群跟從的人齊聲說:“皇上英勇!”
劉琰樂了:“這么大嗓門兒還想再逮著什么獵物啊?都叫他們給嚇跑了。”
皇上看看那只射到的野雞,轉頭問她:“這毛色不錯,你要不要留著扎毽子?”
劉琰連連點頭:“要要,千萬給我留著,我要多扎幾個。”
后頭劉琰也射了兩箭,只是什么也沒射到。她這箭法本來也就稀松平常,又荒疏了好些時日,險些連弓都拉不開了。
不過包括皇上在內,沒一個人笑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