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余年前——
東離皇城,十五燈會——
“呂師兄,你要去哪兒?”
人群中,那個十六歲的小和尚,眼中滿是惶恐。
“真羅嗦!”那個笑容痞痞的小道士摩挲著下巴,“聽師父說這東離皇都有家青樓名為明月樓,明月樓中有種胭脂酒讓他念念不能忘。道士我打算去看看師父說的酒到底有多好喝。和尚你去不去?”
旁邊一冷漠少年冷冷吐槽:“怕是你想去喝花酒吧,話說這么污蔑師長真的好嗎?你就不怕回去被你師父知道了打斷你的腿。”
“這就叫上梁不正下梁歪。”小道士滿嘴歪理,“師父他老人家總說我以后肯定欺師滅祖,那道士我總得干些‘欺師滅祖’的事兒才像話不是”
“滿嘴歪理。”那冷峻少年冷哼一聲轉身便走。
“你干嘛去?”
“我妹偷跑出來,父親讓我帶她回去。”
道士眼睛一亮:“妹妹?!大舅哥!帶道士我一起去唄”
“滾犢子!”那少年罵道,“一個道士你亂喊什么!”
“無妨無妨,道士我這一派是能娶妻生子的那種。”道士正要跟上,小和尚拉住他道袍衣袖,“呂師兄,咱們是出家之人......”
“出家人怎么了?出家人就不能追求幸福啦?”道士回頭反問,“和尚你去不去?”
“我......”小和尚遲疑道,“還是不去了吧......”
“不去正好,反正你們和尚也沒法娶妻。”年輕道士甩開小和尚抓著自己道袍的手,“你們倆玩兒吧,一個時辰后,咱們東城門外見。”
說罷,他追上那冷峻少年的腳步:“等等我啊!”
小和尚張了張嘴,最終頹然站在原地,靜靜發呆。
他不知該去哪兒玩兒,況且這大街上人人都戴著花臉兒面具,他一個小和尚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過去十幾年都在寺里生活,對如此熱鬧的場景,他有些不太習慣。
他回過頭,喃喃道:“林姐姐,咱們去哪兒?”
一直抱臂冷眼旁觀的高挑少女撇撇嘴:“我也有事兒,你別跟著我。”
小和尚惶然道:“林姐姐你去哪兒!”
那越走越遠的少女擺擺手:“找人打架。”
小和尚想追上去,兩人間的距離卻被洶涌的人潮越分越遠。
半晌,小和尚一臉迷茫地站在大街上,他也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在哪兒。
忽然背后有人拍他。
小和尚驚喜回頭:“施主......”
他愣住了,站在他背后的是一個嬌小的身影。
那是一個身穿鵝黃長裙的小姑娘。
小姑娘雙手負在背后,身體微微前傾,悶悶的聲音從面具下傳出:“小和尚,你是哪個寺廟的?”
“懸空寺。”小和尚愣愣回答。
“懸空寺?是懸在空中的寺院嘛?”
“是,也不是......”
“到底是不是?”
小和尚撓撓小光頭,小聲解釋道:“我們那里地是天,天才是地,寺院在天上,但也在地上。”
“什么亂七八糟的。”小姑娘搖搖頭,扎成雙馬尾的青絲隨著小腦袋的搖晃在腦后左右橫跳。
她一把抓住小和尚的手跑進人群:“走,我帶你吃好吃的。”
小和尚一愣:“我平時都是化緣......”
“我請客!”邊跑著,小姑娘邊拍的平坦無起伏的胸口梆梆響。
“這......”小和尚沒來得及拒絕,便被拉著跑出老遠之外了。
一個糖葫蘆攤......
旁邊賣豬肘子的攤位前。
小姑娘買了個肘子遞給小和尚:“快吃吧,看你瘦的,不吃肉怎么長個子。”
小和尚連連擺手:“這個不能吃的。”
小姑娘奇道:“和尚真的不能吃肉?可是你看上去好瘦的樣子......”
“佛門能吃肉,只是如此油膩的肉不能吃。”小和尚連忙解釋,“還有雞鴨魚肉不能吃,蔥姜蒜不能吃,還有......嗚嗚......”
“哪來那么多廢話,聽的我都暈啦!”小姑娘一把將肘子塞進他嘴里,“快吃快吃!”
小和尚也不拒絕,三下五除二便把整個肘子啃了個精光。
爾后他擦了擦油光锃亮的嘴唇,雙手合十念叨:“阿彌陀佛......多謝女施主。”
小姑娘奇怪道:“你不怪我害你破戒?”
“阿彌陀佛。”小和尚明亮的大眼睛中黑白分明,“既然不能反抗,那便要試著接受,這是師父從小教導過我的。
況且這也算是施主對我的施舍,出家人的化緣......也算不得是破戒。”
“小和尚倒是有趣。”那少女聞言,卻是第一次摘下面具,露出面具后一張稍顯稚氣的鵝蛋臉頰。
小和尚一怔,愣在原地。
少女眸子彎成了月牙:“怎么,小和尚動凡心啦?”
搖搖頭,小和尚愣愣道:“只是女施主明明比我還小,卻要叫我小和尚......”
“你為你心里還是小孩子,可我卻不是啦。”少女眼中一抹悲傷隱于笑臉后面,“若我內心還是小孩子,我早就死啦。”
“小姐!小姐!”遠處一個小丫鬟快步跑過來拉住少女,“小姐,咱們得回去啦!”
少女點點頭,把手中面具掛在小和尚頭上:“小和尚,我要回去啦。你叫什么名字?”
“我沒有名字。”小和尚摸了摸頭頂上斜戴著的面具,“不過師父給我起了法號,我的法號是元來。”
“原來?原來如此的原來?”
“不不不。”元來小和尚單掌豎于胸前,正色道:“小僧法號元來,元知萬事空的元,卻不是原來如此的原。”
“元通原,都是一個意思。”少女轉身離開。
元來忽然問道:“施主,你......叫什么名字?”
“靜安。”那少女擺擺手,“取寧靜久安之意。”
“那你......住在哪里?我明日好把面具還給你。”
不知是忘了還是怎么,他沒提出現在就能還她面具。
“我住在......冷宮,若你能來,那明日便來吧。”
“嗯,小僧一定送還面具。”
元來就這么注視著那一主一仆的背影漸漸遠去。
直到......
“和尚,說了等在東城門口,你在這兒發什么呆?”
一巴掌拍到他后背上,不知為何青了一只眼圈的憊懶道士問道。
“沒什么......”元來搖搖頭,爾后疑惑道,“呂師兄,你這眼睛......”
“嗨!別提了!都是被那家伙的妹妹打的!”道士毫無形象地蹲在路邊兒,沒好氣道:“看她舞跳的挺好看,我就想湊過去,誰知道她沒看見她哥,結果把道士我當成采花淫盜了,就給了我一拳。”
“對了,你這面具哪兒買的?”
元來沒回答,而是問道:“呂師兄,冷宮是什么地方?”
“冷宮是皇宮內不受寵的妃子跟她女兒住的地方。”不知何時出現的高挑少女淡淡回答。
“我去!林姐你又去打架啦?”道士看著沒什么表情的少女,小心問道:“結果如何?”
那少女睜開雙眸,語調平淡道:“都是廢物,徒有虛名。”
“行了,燈會也逛完了,咱們也該走了。”道士站起身拍拍腿上的灰,“道士我打算去找大舅哥,你們一起不?”
元來囁嚅半晌,手指摩挲著頭上面具的冰涼,小聲道:“我想明天去還了面具再走......”
道士瞪大雙眼:“那可是皇宮!就你這‘納玄境’的境界,進去送死不成?”
元來低下頭:“可是......”
“想去,那就去。”旁邊的少女雙手抱于胸前靠在樹上,“我帶你潛入進去便是。”
“真是......林姐你也跟著和尚一起瘋。”道士更無奈了。
“小殃家一般人進不去,你也見不到他妹妹。”少女淡淡道,“之后我也可以帶你潛入進去。”
“那妥了!”道士一拍和尚肩膀,“明天咱們就去冷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