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渾身散發著“我想打死你”的氣息,偏偏碰上的人是裴葉。
“你以為……”他深吸一口氣,冷冷質問,“我會投鼠忌器嗎?”
裴葉噗嗤笑了笑,挑眉道:“投鼠忌器?不不不,我從沒這么想過,也不想將你妹妹三分之一魂魄當做掣肘你的把柄,我只是單純想看你看不慣我但又無可奈何的模樣,多解氣啊。”
羅:“……你就不怕死?”
裴葉雙手環胸,優哉游哉,甚至有點兒不太要臉的架勢。
“死嘛,誰都怕的,不然怎么會有‘好死不如賴活著’這樣的俗語?我也怕的。不過有些事情和底線凌駕于生命之上,跟它們相比,性命也是可以割舍的籌碼。正如——守護人族結界之于你妹妹,守護妖族之于妖皇執夷。倘若用三分之一魂魄能要挾你,當年的妖皇執夷為什么不做?不管是她自己都不知道這三分之一魂魄的存在,還是知道卻不屑用這種手段……”
裴葉不確定是哪種。
但她只要知道自己會選哪一種就行。
“相較于我怕不怕死這種私人問題,我更好奇——你想怎么樣?”這是她最關心的,“先不說你妹妹魂魄給了妖皇多少年了,中途這些年還經歷了轉世、魂飛魄散,碎成渣渣了都,之后又聚魂又轉世才有了我,你還能分出哪一部分是你妹妹的,哪一部分是妖皇執夷的?”
這難度著實有點兒大啊。
這就好比一塊木板被燒了三分之一,又從別處補了三分之一,丟進攪碎機打成木屑。
裴葉暫時不太關心自己失去三分之一木屑會如何,她就好奇羅準備怎么將木屑區分開來。
羅:“……”
目前,他還真分不出來。
魂魄早就融合成一塊兒了。
以后未必沒辦法,但裴葉繼續跟妖族牽扯不清,那就難說了。
裴葉又道:“我覺得你這個人挺矛盾,既然擔心我‘作死’被誓約反噬,為何又散播銀欏樹?你這么霍霍獸人大陸的獸人,我豈會坐視不管?這——不是間接將我往妖族推了嗎?”
“不會坐視不管?”羅目光薄涼如水,深處似有一汪寒潭,冰冷蝕骨,“我倒是好奇你以什么立場插手這件事情?這個問題,我當年就很想質問執夷殿下——身懷我妹妹三分之一人族魂魄的妖皇殿下,緣何對大肆屠戮人族的妖族這般盡心盡力?如今,你兩世人族,為何還對妖族藕斷絲連?真當自己是救世主嗎?你連自己的命都改不了,還妄圖替旁人爭命?可笑!”
但凡當年妖皇是別的妖,他或許都不會如此憤怒。
但凡當年他妹妹自私一些,他都不會這么憤懣不平。
裴葉皺了皺眉。
平淡地道:“這與種族無關,與實力強弱、責任大小有關。”
即使她不是妖皇,在不影響底線而自己又力所能及的情況下,依舊會幫助獸人大陸的獸人。
事情都要做,只是做事時的身份不一樣。
裴葉道:“我從不認為自己是救世主,萬事求一個問心無愧。我想你妹妹也不是憐憫人族,而是憐憫弱小吧?再者,妖皇執夷只是有了你妹妹三分之一的魂魄,不代表三分之一變成你妹妹,你得搞清楚才行。當年做的事情,全是出于‘妖皇執夷’的本心,想這么做就做了!”
從始至終都是一只妖而非三分之一的人。
羅從始至終都沒意識到這點,那些煎熬和折磨都是他自找的。
“你真不怕誓約反噬?”
羅的臉色黑得宛若煙熏火燎三五年不洗的鍋底。
“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
裴葉光棍,羅看得壓根癢癢。
“行,那我倒要看看執夷殿下怎么破局。”羅沖著裴葉敷衍地拱了拱手,拂袖離去。
裴葉坐在原地托腮。
“唉,真是麻煩……”
緣何旁人是前人栽樹后人乘涼,她是前人挖坑后人被埋?
嘩啦啦水聲響起,裴葉從浴桶水底冒出水面,雙手將臉上的溫水抹下來。
跨出浴桶,隨意擦了擦換上新衣。
打開門,門外倚著雙目微闔的談蘇。
他聽到動靜睜開眸子,正好對上裴葉的雙目,平靜無波的面龐展露淺淺笑意。
“擦擦頭發,拖著濕發容易頭疼。”
裴葉道:“我又不是普通人……”
只要她想就能用術法快速烘干頭發,比吹風機毛巾之類的管用多了。
嘴里咕噥,手上還是接過他遞來的布巾,胡亂在頭頂擦擦,頭發變得毛毛躁躁,跟個雞窩似的。裴葉小心用余光去看談蘇,發現后者的視線始終落在自己身上,莫名有點心虛。
內心暗暗給自己鼓勁兒。
……坦誠很重要,別重蹈覆轍。
“七殿下啊,有件事情,我想告訴你。”
“你說,阿葉,你我之間不需要這么小心翼翼。”
裴葉:“……”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談蘇似乎知道了什么,這會兒笑得讓人瘆得慌。
她清了清嗓子:“我要說的是關于妖皇執夷那一世的事情……”
裴葉沒有說別的,只是提了妖皇執夷跟銀欏的賭約,還有操蛋的內容。
談蘇久久不語,而是看著裴葉。
“我很開心,阿葉終于沒有將我排除在外了,但——阿葉這次想怎么做?”
裴葉道:“我在想能不能卡bug……”
談蘇:“……”
裴葉掰著手指頭,狀若尋常地問他。
“之前幾個游戲副本,其實我是真的犧牲了吧?我一直覺得想功德這種東西,又不是卡bug就能刷的數據。沒有真的付出什么代價,不可能換取這么多。若不需要代價就能換取,那我蹲在河邊放生魚,讓人在一旁撈魚再賣給我讓我繼續放生,不就能低成本無限刷功德?”
也就是說,裴葉在那些副本的犧牲都是真的。
雖然用的是旁人的馬甲,但為此付出代價的卻是她自己。
而她現在還跟沒事人一樣活蹦亂跳,看系統和談蘇的意思,“犧牲”也不是啥壞事。
反正都不會狗帶,倒不如——
談蘇慢慢攥緊了拳頭,指節青白一片。
“你對自己——就這么不珍惜?”
即便她不會真正死去,但做出決定、面臨死亡,就沒有一點兒猶豫和害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