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鏡淵立在憑欄前,紀顏寧抬步上前。
鏡淵微微頷首行禮,說道:“是我讓柳公子這么做的。”
紀顏寧說道:“既然你找我,那就進來說吧。”
她先行抬步走進了閣樓內,鏡淵也跟著一同走了進去。
紀顏寧說了一句“你隨意”,便自己走到了一旁的椅子上落了坐。
鏡淵看著如今的紀顏寧,他很清楚紀顏寧就是應采薇,可是這樣子的她,除了那張臉,性子也有些陌生了。
他開口道:“其實你不用瞞著我,我確實什么都知道了。雖然這些年我不在朝堂,不代筆我對這些事情一無所知。”
“師兄果然很聰明。”紀顏寧看著鏡淵,說道,“都說人死不能復生,可是師兄又怎么能肯定我的身份?”
鏡淵的目光看向了紀顏寧,很是溫和,開口說道:“若是旁人,或許我是不會相信的,但是你是采薇,我們在一起多年,你是個什么樣的人我很是清楚,還有你的能力你的所作所為,因為熟悉,所以才會如此肯定。”
應采薇從小便是他看著長大的,在她那段短短的生命里,一直都有著他的存在。
那個倔強又可愛的小丫頭,是他心中的光啊。
紀顏寧問道:“那你是什么時候知道我就是應采薇的?”
鏡淵眸子微動,說道:“我也不記得了,可能是在看到采薇堂的時候,可能是在看到紀瑯身上那些相似的地方,所以覺得師妹還活著,只是后來越來越多的異常,讓我肯定你就是小師妹。”
紀顏寧聽著鏡淵的話,面上并沒有表情。
師兄妹相認,相隔了那么多年,她如今已經沒有多少親人。
原本以為的高興與激動,都沒有。
兩個人就在閣樓里,面對面的坐著,反倒是平靜得讓人覺得不可置信。
紀顏寧沉默,并沒有說話,鏡淵也沒有開口。
鏡淵問道:“小師妹見到我,不高興嗎?”
紀顏寧抬眸看向了鏡淵,認真地打量著他的模樣,如今他已經四十八歲了,雙鬢似乎染了些許的銀白,就算是再俊美的公子,現在已經漸漸的老去。
他一如當年那般喜歡白色的衣服,只是和紀顏寧記憶之中的翩翩少年有些模糊了。
她緩緩地吐出兩個字:“高興。”
鏡淵看著她的目光,確實苦笑起來:“看來小師妹是開始嫌棄師兄老了。”
紀顏寧搖頭,說道:“雖然年紀變大,可是師兄風華依舊。”
鏡淵說道:“已經不及小師妹了。”
紀顏寧垂眸,說道:“畢竟我缺失了二十年的時間。”
“這二十多年來,我對師妹也甚是掛念。”鏡淵說道,“知道師妹回來,心中欣喜不已,只是看起來小師妹并不想與我相認。”
紀顏寧直直地看著他的眼睛。
她突然苦笑起來,說道:“師兄,你知道的,我回來并不是想和任何人相認的。”
鏡淵看著紀顏寧,開口道:“這三年來,長安發生的事情,不少應該和你有關吧?”
紀顏寧并未回答,可是她的沉默已經是最好的回答。
“我可以幫你。”鏡淵開口對紀顏寧說道。
紀顏寧看向了鏡淵,對于他的這句話,并不算是太意外。
鏡淵是祖父帶回來的,他從小父母雙亡,外祖父見他可憐,又欣賞他的父親,所以便將他養在了身邊,由自己親自教導。
他很聰明,加上應巍安的教導,所以學得很快,小小年紀便有了才名。
對鏡淵來說,應家就是他的第二個家。
自從應家沒落之后,鏡淵退出朝堂,成為了教書先生之后,有不少人都覺得是因為應家關系,說此人被養在應家,實在是可惜了。
如今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不管開口說幫她,還是讓她放下仇恨好好生活,她都不會覺得意外。
紀顏寧看著鏡淵,說道:“你打算要怎么幫我?幫我殺了容嶙嗎?”
還沒等鏡淵說話,紀顏寧又接著繼續說道:“你若是能殺了他,也不至于等到我回來他還好好的活著。”
鏡淵眸子微動,開口道:“他乃是大魏的國君,國不可一日無君。”
殺一個人容易,可是如果這個人是個皇帝,那必然會引起一陣混亂。
這是鏡淵不想看到的。
紀顏寧說道:“能當皇帝的人多了,以往容嶙的那幾個兄弟,現在他的幾個兒子。”
“采薇……”鏡淵低聲輕喚道。
每次她有些生氣亦或是想要做一些出格的事情的時候,鏡淵總是會這樣無奈地喚著她的名字。
紀顏寧說道:“我已經不是應采薇了。”
鏡淵說道:“我知道你想報仇。”
“對,我想殺了容嶙,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紀顏寧的目光直直地看著鏡淵,說道,“你說你要幫我,可又不肯殺了容嶙,那我也沒有其他的事情需要你的幫忙了。”
鏡淵說道:“等太子根基穩定之后,再殺容嶙也不遲。”
“你怎么不說等他老等走不動了,自然也就死了?”紀顏寧的目光直直地看著鏡淵,冷笑道,“所以你現在打著要幫我的幌子,要過來勸我放棄嗎?”
鏡淵搖頭:“并非如此。”
紀顏寧卻是說道:“你不用白費力氣了,我已經說得很清楚,我不是應采薇了,我如今是紀顏寧,當初那個應采薇已經死在了二十三年前!現在的我,是你這樣的君子所不齒的惡人。”
鏡淵搖頭:“我知道你是個什么樣的人。”
紀顏寧道:“別自以為自己了解我,我真沒有那么好,我現在只是想要復仇,想要容嶙死!無論如何代價!”
鏡淵看著紀顏寧這副模樣,問道:“所以就連要嫁給暄王,也是你要復仇的手段嗎?”
“與你無關。”紀顏寧聽著鏡淵說起容澈的事情,便道,“這是我的事情,我不需要任何人插手,你可以好好當你的教書先生,一切就像這二十多年來一樣,就當作我從來沒有回來過。”
聽著紀顏寧的話,鏡淵的垂眸,似乎有些失落。
鏡淵道:“有些事情,并沒有你想象的那般簡單,若是要殺了皇帝,這很危險。”
紀顏寧聽著鏡淵這蒼白的勸誡,卻是不想再去理會。
鏡淵向來是個擅長講道理的人,可是他面對的是紀顏寧,他就知道,說再多的道理都是徒勞的。
紀顏寧是個心智十分堅定的人,只要決定的事情,鮮少會有人能夠動搖她。
也是因為她對自己的實力有著十分的自信,能過審度大勢,不會輕易被旁人的三言兩語所動搖。
紀顏寧看向了鏡淵,說道:“能夠活著回來,我為的就是報仇,如果不能手刃容嶙,我回來還有什么意義?”
鏡淵搖頭:“若是師父還在,他定然是不會讓你這么做的。”
應巍安很是疼愛應采薇,自然是不想讓她去涉險的。
紀顏寧聽了鏡淵的話,卻是冷笑道:“你拿我祖父壓我?可是每次想到他的時候,我總是不能忘記應家和樓家那么多的人是怎么死的。”
“對不起。”鏡淵說道。
紀顏寧說道:“你無需道歉,這與你無關,我們應家的事情,也不需要無辜的人搭上自己的性命。我知道當初是你為應家和樓家的人斂尸埋葬的,是我應該向你道謝,這份恩情,我會銘記。”
“我們本就是……”鏡淵想說一家人,可是話到嘴邊,又頓了下來。
他雖然被應巍安帶回去養著的,可是卻始終不是應家人。
當初應家沒落的時候他并不在長安,所以躲過了一劫。
鏡淵道:“無論如何,只要你需要幫助,我都會助你一臂之力。”
紀顏寧的臉色緩了緩,說道:“多謝,只是我暫時不需要。”
即便是沒有鏡淵,她也可以做到的。
“我只是希望你別委屈了自己。”鏡淵說道,“報仇可以,莫要拿自己做局,若是想要接近皇帝而嫁給暄王,完全沒有必要。”
紀顏寧道:“你放心,只要我不愿意,沒人能逼得了我。”
鏡淵的目光看向了她的眼睛:“你愛上了他?”
紀顏寧沉默。
鏡淵道:“他是皇族的人,若是他知道你的事情,只怕不會放過你。”
紀顏寧道:“這些事情,不用師兄費心,我如今被容嶙盯上,不想連累其他的人,所以師兄日后還是與我疏遠一些,不然被皇帝猜忌,他想要弄死一個教書先生,實在是易如反掌。”
鏡淵眸子微動,說道:“我也不是可以任人宰割的。”
紀顏寧但笑不語,似乎并未放在心上。
鏡淵見紀顏寧根本沒有絲毫的動搖,只是輕嘆了一口氣。
他說道:“你要小心。”
鏡淵站了起來,又道:“出來有一會兒了,我該回去了。”
紀顏寧頷首,站起來相送。
看著鏡淵慢慢遠去的背影,紀顏寧的臉色并不好。
以前在應府的時候,鏡淵總是護著自己的,可是如今……再也回不去了。
紫玉走了上前,看見紀顏寧站在憑欄上,上前將手中的披風披在她的身上,說道:“外面風大,大小姐還是回院子吧。”
紀顏寧點頭,說道:“確實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