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庫房。”吳老太君站起身,都沒有讓趙嬤嬤扶。
趙嬤嬤目光慌亂,看了蘇昭寧一眼,卻又迅速低下了頭。她害怕自己的眼神中流露出恨意。
這夫人,要么不出聲,一出聲咬人真狠!
趙嬤嬤手心都有些冒汗,她從吳老太君還是吳家姑娘開始就服侍對方。吳老太君的性情,趙嬤嬤十分了解。
這位主子是個平時心善寬厚,但一旦觸及切身的利益,下手比誰都狠。
夫人這招太毒辣了。她將這假藥材直接捅到了七公主那去,吳老太君被皇后親自訓斥了,如何能夠不惱怒。
趙嬤嬤低頭跟在吳老太君身后出了院子,在偷偷留意了前方的蘇昭寧和吳老太君一眼后,她迅速與旁邊窺探的小丫鬟打了個手勢。
小丫鬟就轉身往李管家院子跑去。
庫房的藥材房里,吳老太君的目光緊緊鎖定在那幾個相關藥材的箱子上。
箱子的鎖被打開,里面的藥材顯露出來。
丫鬟將每個箱子里的藥材拿了一樣放在托盤里,然后一齊捧到吳老太君面前來。
那些藥材,確實就像蘇昭寧說的一樣,每個都與公主府退回來的無二。
吳老太君的臉沉得就像要馬上下雨的陰天一般,她冷聲道:“去請李管家過來。”
趙嬤嬤看著丫鬟出去的背影,感覺呼吸都有些困難了。她是相信她男人的本事,可如今鐵證如山,這好日子就要到頭了嗎?
蘇昭寧靜靜地站在吳老太君身邊,沒有再說話。
既然吳老太君已經插手查驗此事,她便不需要再去左右什么。事實就是事實,怎么也磨滅不了。
李管家到的很快。他手中捧著一沓藍底白邊的本子。
走到吳老太君身邊,李管家滿臉懊惱,撲通一聲就直接跪了下去。
“老祖宗,奴才失察,對不住您對奴才的信任啊!”李管家磕頭時將手中的簿子高高舉起。
吳老太君便問:“你怎么解釋這些藥材的事情?”
李管家重重地在地上磕了幾個響頭,然后膝行到吳老太君身邊。
他跪著將那手中的薄子拿給吳老太君看:“這庫房藥材類的所有賬冊都在此處。老祖宗明鑒,奴才識人不清,尋的那新鋪子竟行的是賣假藥的勾當。奴才失察,請老祖宗責罰。”
這三言兩語,李管家竟就將事實扭曲了個干凈。在他的話語里,這責任全是藥材鋪子的。
“那鋪子呢?”吳老太君繼續問。
李管家聞言又扎扎實實在地上磕了個響頭。他毫不遮掩地道:“奴才見到那送出去的兩箱藥材被抬回來,心底就有了疑惑。方才命人去尋那藥材鋪子掌柜,奴才始知,對方竟早跑了!”
趙嬤嬤聽了李管家這番話,心底的惶恐終于散去了一些。
她知道今日的這番辯白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著手安排的。
既然她男人已經成功起了頭,趙嬤嬤自然就會往下配合。
同樣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趙嬤嬤情真意切地磕了磕頭,然后同吳老太君稟道:“都是奴婢的錯。是奴婢貪圖那鴟鸮,才上了新開的霍家藥鋪掌柜的當,才惹出今日這么大的禍事來。”
吳老太君聽到趙嬤嬤說的“鴟鸮”,便依稀有些印象。她問道:“是前些日子熬給我治頭風的鴟鸮?”
趙嬤嬤答道:“是。”
她這話才落音。李管家就又搶先道:“老祖宗,這都是奴才的錯。是奴才失察,與趙氏無關。是奴才自己貪圖那趙家鋪子藥材便宜,一味想著為府上節省開支,這才落入了趙家鋪子的圈套。”
“是奴婢的錯。”趙嬤嬤膝行到李管家身邊,痛哭流涕道,“老祖宗,都是奴婢的錯。奴婢一心想著要堅持給老祖宗熬鴟鸮湯。那鴟鸮又著實難買,其他地方都沒有。奴婢就尋那霍家藥鋪,讓掌柜長期提供。”
“那掌柜貪心不足,非讓奴婢為他其他生意也推薦一二。是奴婢的愚昧,才導致了今天。是奴婢強迫李管家換了以前的平安堂,選擇這霍家藥鋪的。”
“是奴才的錯。奴才自己做的決定。趙氏全然根本不懂藥材,一切都與她無關。”李管家瞪了趙嬤嬤一眼,訓斥道,“我說話,你不要插嘴。”
趙嬤嬤卻是抱著吳老太君的腳哭了起來:“老祖宗,都是奴婢愚蠢,您把奴婢送到官府去吧。您懲戒奴婢吧。”
“您懲罰奴才!”
眼見一場貪墨生生被演成了夫妻情深,蘇昭寧在旁開口問道:“不知道趙嬤嬤燉這鴟鸮湯,是什么時候的事?”
“就一月前,奴婢偶然得的方子。”趙嬤嬤抽泣答道。
她這話一出口,李管家就知道不妙了。
果然,蘇昭寧當即就繼續發問:“不過一月時間,定遠侯府庫房藥庫里的幾十箱藥材就全用完了,換成了新進的?”
趙嬤嬤的抽泣聲停了一下,她慌亂地看了李管家一眼。
李管家磕頭答道:“都是奴才的錯。是奴才自作主張,將原來的藥材都換了。”
趙嬤嬤忙將罪又接了過去:“不關李管家的事,是奴婢自己去換的。奴婢聯系那霍掌柜換的。”
“是奴才的錯。”李管家重重地重復了一遍。說完這一句,他也不再繼續辯解,直接站起來,就把頭往那旁邊的桌子上撞去。
砰地一聲,鮮血濺出,趙嬤嬤的哭聲陡然變大。
整個場面變得混亂不堪。
吳老太君的臉色也由青變白。趙嬤嬤終究跟了她這么多年,李管家也是她亡夫信任的。否則她不會把趙嬤嬤許配給對方。
如今這兩個府上的老人要以死證清白,顯得主家實在嚴苛。
吳老太君握著椅子站起來,吩咐道:“趕緊去請大夫。”
說完這一句后,吳老太君又忘了蘇昭寧一眼,同她道:“孫媳,你同我來。”
今日之事,十有八九是追查不下去了。在場的所有人都都明白。
而吳老太君還來不及同蘇昭寧說好的或者不好的話,宮中又來了旨意。
林貴妃要召見吳老太君。
按道理,貴妃是不能直接召見誥命夫人的。
但傳話的太監是先前替皇后轉申飭的那位公公,此間的意思就不言而喻。
吳老太君匆忙換了朝服,甚至都來不及叮囑一句府內的情形,就進了皇宮。
宮里,林貴妃確實是在皇后娘娘宮中等的吳老太君。
林貴妃坐在側位,皇后坐在正位。
待吳老太君行禮之后,林貴妃就招手讓宮女遞上一排的錦盒。她開門見山道:“定遠侯府門高人貴,本宮受不起侯府的禮。”
宮女將那一排錦盒打開,里面全是珍珠。
這些珍珠的來歷,吳老太君是知道的。
除了第一盒略大的珍珠是當初吳老太君親自準備了獻給林貴妃的,其他的都是南懷信送給七公主的生辰禮物。
這……七公主對自家長孫的情意,吳老太君是知道的。
如今七公主已經定親驃騎將軍陳天揚,返回這些珍珠也不算什么。只是這個返回的方式是這般大張旗鼓,那意思顯然就不簡單了。
吳老太君忙跪下道:“臣婦惶恐,還請貴妃娘娘明示臣婦罪過。”
“你能有什么罪過?”林貴妃輕笑了一聲,又看向正位上的皇后娘娘,說道,“娘娘,您瞧這樣子,好像我們母女果真都是那厚顏無恥、死皮賴臉之人呢。”
“女兒上趕著去人家定遠侯面前,我這當母妃地上趕著與吳老太君結仇。”林貴妃這話說得真白又露骨。
后宮之人,心思言辭都是拐了十八個彎的。這般不留情面的說話,顯然是得罪太過,以后都不準備交好了。
吳老太君知道,這問題肯定是出在長孫南懷信和七公主身上。
她如今身在皇宮,無法立即搞清楚事情來龍去脈。
所以吳老太君跪在皇后和林貴妃面前連聲請罪,但求將此事能得個略微好看的結果。
林貴妃會給吳老太君這個顏面嗎?
七公主是她唯一的掌上明珠,林貴妃是絕對要替自己女兒出了這口氣的。
于是,一品誥命夫人吳老太君,在皇宮跪得日落下山才回到定遠侯府。
定遠侯府里,李管家已經蘇醒過來。
他頭上包著白布,正一口口吃著趙嬤嬤親手喂的白粥。
趙嬤嬤一邊舀粥,一邊流淚:“你怎么就做得這般絕,若你真出了什么事,我和兒子可要怎么辦?”
“不這樣做還能怎樣?那邊做主子的這般絕,我能不更絕?”李管家很是看不慣趙嬤嬤的優柔寡斷。
他對自己狠,那是因為他對其他人更狠。
李管家想起今日自己的當機立斷,嘴角有了一絲得意的笑容。他道:“今日之事,乃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次的事情,這樣揭過去了,日后定遠侯府的賬目我想如何做就如何做。”
“至于那心狠手辣夫人,我一定要好好回敬她一壺。”李管家目光陰測測地道。
趙嬤嬤心有余悸地勸道:“夫人這般厲害,你還是莫要惹她了吧。”
“她厲害?這次她為了動我,不惜讓公主、乃至皇后、貴妃怪罪定遠侯府,你猜老祖宗會動誰?”李管家將桌上的那白瓷杯抓到手中,語氣陰冷地道,“我且看一個不守婦道的女人能有什么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