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昭寧仍舊緊緊抱著南敏行,但那因為用力而看得見骨節凸起的手,暴露了她內心的害怕。
皇帝失去了理智,她做什么都已于事無補。
在這盛怒的頂點,帝王沒有如同林貴妃方才一樣尖叫失控,這并非他無所悲痛、無所憤怒。而是歲月的積累,將這種暴戾的氣息完全沉淀在了他的目光之中。
那雙眼睛,就是一把尖刀,完全毫無保留地捅入了脖頸處。蘇昭寧無法再說出一句話,就是呼吸也感覺到格外的困難。
“將蘇氏母子打入天牢。即刻將四皇子與醉仙樓一干人等帶進宮中,朕要親自審問。”
呵斥、降位林妃,不代表皇帝對四皇子沒有疑心。只不過,滿意的兒子被人謀害于眼前,皇帝感覺到自己的帝王威嚴受到了極大的挑釁。
他不允許任何人再替他做出半分抉擇。
這個地上躺著的,是他的兒子。這所有的人,都是他的臣民。
他要問、要審、要殺要剮,皆由他說了算。旁人憑甚開言!
御林軍迅速出宮城,將四皇子府和醉仙樓團團圍住,里面的人被請出來。
這動靜,沒有任何遮掩,想要留心的人,幾乎都能第一時間得到消息。
二皇子府,二皇子的聲音高興得都有些變調了。
“成了!成了!”他轉過身,吩咐侍衛,“快,快去請鄧先生過來。”
“不必了,本皇子親自去找他。”二皇子根本不想再等,直接就往鄧先生的住處疾步走去。
鄧先生其實也有些坐立不安。他正拿起一卷書,想強迫自己看進去。
二皇子興奮地走進來,直接就開口道:“鄧先生,老四被御林軍帶走了。”
鄧先生也是神色一喜,立馬站起來道:“真的?有這等事!”
這后一句話,其實也就是喜難自持地一句重復。
鄧先生拱手,朝二皇子行大禮道:“恭喜殿下,大業即將得成!”
“都是先生的功勞!”二皇子此時的情緒中就只有一個字,好!這事太好了!
父皇會如此震怒,顯然是小五已經死了。這毛都沒長齊的小子也想來跟自己爭太子之位,真是自尋死路!
“如果不是小五當日領著那兩個小的出來要送糧,老三也不會有現在這樣的白撿功勞機會。”二皇子對鄧先生道,“先生以為荊門關一役勝負會如何?”
二皇子未等鄧先生說話就自問自答道:“我既不希望榮人贏,也不希望小五再沾陳天揚的光。”
鄧先生拱手道:“未弱冠的,除了五皇子外,其余皇子均還太年幼,不足為懼。至于大皇子和三皇子,在下以為,或可使個一箭雙雕的好計策。”
二皇子眼睛一亮,忙轉過身來問道:“先生有何計策?”
鄧先生還來不及答話,就有侍衛來稟:“殿下,朝陽長公主讓您過府一趟。”
“不去!”二皇子直接拒絕道。
他不用腦子也能想到這皇姑母又要說什么。無非就是覺得自己做事沖動了。
笑話,若自己跟她一樣婦人之仁,現在老四能被帶進宮里去,小五能徹底滾蛋?
二皇子覺得,如今一次除去了兩個勁敵,他自己不靠朝陽長公主也能夠拿下太子之位了。
“先生,你方才說的是什么一箭雙雕的好計策?”二皇子同鄧先生說道。
朝陽長公主府里,六公主正在暴躁不安地用桌上的杯子砸回稟的侍衛。
“二皇兄說不來?他憑什么不來!”六公主一連摔碎了三個茶杯。
那桌上的一套茶具,是西貢早先年進貢給皇帝的,但朝陽長公主并沒有阻止六公主的發泄。
但她也不像六公主一樣震怒。
“知道了,你回去吧。”朝陽長公主語氣甚是平淡地吩咐侍衛道。
侍衛走了,六公主又焦慮地對朝陽長公主道:“皇姑母,小五怎么會死?咱們一開始準備的糕點不是已經被蘇昭寧換了嗎?”
“是不是喜嬪騙我們了?”六公主突然想到。
朝陽長公主搖了搖頭,答道:“喜嬪不是那個生了異心的人。”
“那是誰?”六公主奪口而出問道。
朝陽長公主冷笑一聲,答道:“方才,不是很明顯了嗎?”
“顯然,自作聰明的人,不是喜嬪。”朝陽長公主選定二皇子后,也對他有些自作主張的事情很是不滿。但一來她覺得二皇子是目前最適合的人選,二來,年輕人有些拼勁總是好的。
但現在,她覺得,太過野性的鳥,就該被折斷翅膀。太想奔騰的馬,就該被砍掉腿腳。
“來人,去把南廟村那婆子找來。我要給她一個活命的好機會。”
自從兒子是慣性訛詐的事情被揭穿后,這南廟村的老婆子就被村民趕出了南廟村。
她如今蜷縮在一個破廟里面,每日都食不果腹。
早知道訛詐會失敗,她就不該貪圖那一點點銀子,讓兒子送了命。
老婆子越想越難過,把臉埋在臟兮兮的手中間哭了起來。
天牢里面,同樣有低低的哭聲。
南敏行抱著蘇昭寧的脖子,聲音努力壓抑下去,但哭聲卻還是很清晰地回響在整個天牢里。
他的早慧,在此刻并不能提供幫助。反而讓他更快地明白了這種真正的危險。在入天牢的那一刻,南敏行就知道,現在的情形,比那日二皇子身邊侍衛用刀架著他小叔叔還要嚴重了。
蘇昭寧用手一下一下輕輕拍著南敏行的后背,目光卻是看向了天牢那見不到半點光亮的窗戶。
成王敗寇,大概就是這樣。懷信,你回來的時候,會怨我沒有保護好你的家人嗎?
腳步聲傳來,南敏行的哭聲暫時停住,他轉過頭看向被獄卒帶進來的新犯人。
“小叔叔。”南敏行喊道。
南其琛瘸著腿,慢慢地鉆進隔壁的牢房里,獄卒將鎖很快落上,然后離開。
“其琛,你怎么樣?”蘇昭寧注意到,南其琛的腳踝處,鞋襪顏色有些不對。
“我沒事。”南其琛跪在地上,握住那牢房的欄桿,看向那邊的蘇昭寧和南敏行,他問道,“嫂嫂,你和敏行沒有受傷吧?”
“我們沒有。”南敏行吸了一口氣,抬手將眼淚抹去。
多見到一個人,他心底的恐懼就好像少了一些。
“小叔叔,你怎么樣?”南敏行問道,“你的腳是不是又被人打了?”
他目光的敏銳顯然半點不遜色于蘇昭寧。
南其琛想把腳藏一藏,可在牢房里,他根本沒有任何東西掩蓋。
蘇昭寧抱著南敏行走進牢房的欄桿處,緊張地問南其琛:“你的腿到底怎么樣?”
“沒事。”南其琛勉強笑了笑,答道,“我真的沒事。就是為了保證我說的是真話,陛下稍微用了點刑。”
想到皇帝那雙要殺人的眼睛,蘇昭寧根本不相信這個稍微是真的稍微。
此刻,南其琛的腿確實疼得不行。已經長好的骨頭與關節被人生生再扭傷,然后又接上的痛,只有經歷的人才知道有多么痛苦。
在進牢房之前,南其琛幾乎都是靠著墻,完全拖著那只被反復折磨的腿過來的。為了不讓蘇昭寧擔心,他勉強自己走了這幾步路。
每一步,都像骨頭隨時要再裂開一樣痛。
南敏行自己心里明明很害怕,但卻鼓勵南其琛道:“小叔叔,你不要怕,很快就有叔叔來救我們的。”
獄卒不知道從哪里突然鉆出來,問道:“小世子,你還有哪位叔叔啊?”
蘇昭寧心中頓時一慌,看向南敏行。
只見南敏行挺直背,一臉得意地對獄卒答道:“我有個當將軍的叔叔!他會來救我們的!”
原來是說的陳將軍。獄卒頓時毫無興趣地走開了。
雖然他在天牢里,但一些天牢外的消息,他可一點沒少聽。
驃騎將軍陳天揚和這牢里的定遠侯夫人以前不是一對嗎?這不算什么有用的消息。他還原以為可以知道一些五皇子死的內幕,可以用作稟告陛下呢。
獄卒繼續坐回他的凳子上,拋著桌子上的花生玩。
牢房里,南敏行的聲音還在傳來:“娘,將軍叔叔會來救我們的對不對?”
對于那個從天而降拉起自己和蘇昭寧的陳天揚,南敏行是很有好感的。
他將自己和娘一把拉上馬,還帶著他們一路闖進二皇子府,救出了小叔叔。
陳天揚那英勇的模樣,深深留在了南敏行的心中。
當男兒理應如此。
保家衛國,一路無懼。
與京城相隔甚遠的荊門關外,陳天揚正一手拉住韁繩,一手用手中的長劍殺向榮軍首領。
這次帶兵的,是榮國的新晉戰神霍威。
這霍威與陳天揚之間,不僅有國仇,而且有家恨。
五年前的荊門關一役,霍威之父被陳天揚一箭射殺,他霍家更因荊門關之敗而被榮帝一罰再罰。
五年磨一箭,這五年時間里,霍威沒一日不盼望著能遇上陳天揚,能親手報了那一箭之仇。
常勝侯,他霍家一定要拿回來。
陳天揚的命,他霍威一定要親手取得。
兩軍統帥近身相斗,招招不留余地,須臾之間,已有數個來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