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還沒等吳斌回答，陳仙輝院士就直接說道：“這代表你拿到的只是用計算機軟件畫成的圖，而它與物理之間的具體關系是需要你好好去琢磨的。”
“千萬不要把儀器輸出來的東西當成物理，如果你要是這么做實驗物理的話，將來可就麻煩了。”
吳斌聽完若有所思的說道：“教授您指的是要用物理思維去思考事物嗎？”
“沒錯，就是這個意思了，實驗和機器都原本目的都是為了方便我們更好的去理解這個世界，但現在越來越多的人卻是過份依賴機器測試出來的數據。”
“就拿溫度來說，溫度是被溫度計測量出來的，而所有溫度計的測量原理都是通過測量一個別的物理量，然后依據一個可能是扎實的、也可能是不扎實的理論公式或者假設換算成一個數值，那個數值就被稱為溫度。”
“但相當多的人在做實驗的時候，只看自己的儀器給出的“溫度”那一欄的數值，而不去理解溫度是什么，最后吃了相當大的虧。許多與溫度有關的爛物理成果就是這樣產生的。”
“曾經在我們物理所就發生過一件讓人哭笑不得的事情，你應該知道晶體生長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方向，可以說研究凝聚態物理上最重要的就是要獲得具有某種特定物理性質的物質，這種物質可能不再是天然存在的物質，而是需要通過我們的努力才能獲得。”
吳斌聽著不禁點點頭。
對于長期研究材料學的他來說，和晶體打交道的次數可以說是相當頻繁。
見吳斌深有感觸的點頭，陳金輝笑著說：“看來你應該很明白晶體生長是一個非常艱難又非常綜合的學科，而這其中有個關鍵的因素就是溫度控制，我們從哪里獲取溫度、那臺儀器測量的數據憑什么叫溫度、以及這臺儀器可能會造成哪些假的信號都會給我們的研究造成影響。”
“曾經我們所有一臺生長晶體的儀器有段時間像是發生了某種故障，其中的鉍晶體怎么都生長不好，但是實驗人員檢查之后卻發現各種條件都控制得很好，最后折騰了一個實驗室所有人半年才找到原因，你猜猜看是什么？”
“這個……”
之前陳仙輝院士既然強調了哭笑不得四個字，那就應該不是正常的機器有問題，于是吳斌思考了一番猜道：“因為在溫度場控方面做了失誤操作嗎？”
“很接近了。”陳仙輝院士點點頭，“最后他們發現是因為院子里的野貓把測量溫度的熱偶給扒拉得移動了位置。”
“這也行？”吳斌聽完不禁愣住。
“是啊，當事人也覺得很崩潰，他們做夢也沒想到會是這個原因。但通過這件事，也就證明了我前面的話，在實驗室干活的時候，千萬不要認為那些儀器都是一個黑匣子，它說這是原子圖像你就覺得那是原子圖像，它說這是溫度你就認為是溫度，那不是一個物理學家應該具有的認識。”
“做實驗的正確態度是，你一定要努力做到你用的那個儀器對你來說是透明的。一套儀器在你面前，從它的物理原理到它的電子學結構到它工作的整個物理過程，到它的理論解釋對你來說應該是透明的，那個才叫做實驗。”
‘透明……數據……’
在聽到這兩個詞時吳斌腦中似乎閃過一道白光，一種比之前看滿月時還要強的串聯感猛的出現在他腦中。
“所以說啊，儀器只是輔助，而人……”
說到一半時，陳仙輝院士意識到了吳斌沉思的表情。
‘這小家伙，入定的方式到跟我挺像的。’
過了好一會兒，回過神來的吳斌看著面前笑吟吟的陳仙輝院士，連忙說道：“抱歉，教授，剛剛您的話對我啟發非常大，讓我一下入神了。”
“哦？那有想出什么嗎？”陳仙輝院士高興的問道。
“是的，其實之前我就想過利用氧化鋁和二維鐵鍺碲之間的強粘附性以及交大的接觸面積來制備石墨烯單層樣品，但一直在柵壓可調和溫度方面遇上瓶頸，前兩天我其實已經有了一些解決這個問題的靈感，而今天教授您的一番話更是讓我受益匪淺，真的非常感謝您的教導。”
陳仙輝院士聽完哈哈大笑，“如果我每次談話都能讓一個學生靈感爆發的話那我可要樂死了，不過你能這么快就從這番話里感到受益非強讓我也是感覺很高興啊。”
“現在是不是特別想去實驗室實踐一番？”
吳斌聽完連忙搖頭：“不，我還想和您多聊聊，我覺得從您身上一定能學到許多書本和文獻都無法教給我的東西。”
“這話我愛聽。”陳仙輝院士美滋滋的抿了口熱茶，“但其實我能教給你的只是我從無數的文獻中總結出來的經驗而已，文獻中包含了多少知識的傳承我相信你也非常清楚。”
“1824年時，卡諾建立熱力學的第一篇法文文章，你會發現卡諾原理就是最基本的一句話‘任何不以做功為目的的熱傳導都是浪費’，這句話是熱力學最根本的原理。
“這個原理出世十年以后，被克拉珀瓏在1834年時讀懂了，畫出了卡諾的理想熱機的循環，并且他在這篇文章的最后還隨手甩了一句話，說‘如果對于任何一部熱機，不以做功為目的的熱傳導都是在浪費的話，那么灶上面那個正燒開水的壺，它最大的浪費的地方不在壺里面，而在爐子和水壺的交界處。’
“而這樣一句話等了約50年以后才終于被一位工程師狄賽爾讀懂，如果最大的浪費是在爐子和灶的界面上，那么好的熱機就不應該把爐子架在灶上，而應該是把灶建到爐子里面。”
“從此我們的世界上有了內燃機。”
“這些人都是真正的淘金者，他們找到的都是物理學里面最該學到的東西，這就是知識的傳承，同樣希望你也能成為下一個挖到金子的人，或者成為那個將知識傳承下去的人。”
“學生受教了。”吳斌無比恭敬的點頭道。
ps：2月好短啊，不適合月末才能爆發的我（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