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瑩原本就是陰陽怪氣的賭氣,聽哥哥說‘同父同母’索性發狠說到:“哥哥這話糊涂,哥哥是太太那邊正房長子,何等尊貴?我不過是姨娘養的野丫頭,原本就是云泥之別,何來同根之說?即便同根,哥哥也是頂尖兒的人兒,又怎會和妹妹這樣貼著泥淖的人一樣呢?”婉瑩梨花帶雨地哭訴著,言辭又狠又歷,眼見紹松臉上十分掛不住。
晚風卷著些許枯葉,在石子小路上發出‘沙沙’之聲,兄妹兩個,一個眼中落淚,一個心中落淚。最后一道夕陽隔著濃濃的秋意,迎在紹松的臉上,如同鍍了一層金邊。紹松走到婉瑩身邊,心中艱難,面上平靜地說:“好妹妹,還是記掛著那日之事。我以為妹妹明白,誰知妹妹竟是個糊涂人。我那日若不讓姨娘拿出那二十兩,事情怎會就此罷休。”
紹松動情之處,眼角悄悄地藏了一些淚意。自己是林姨娘所生,卻又被太太所養。不知什么時候,當他洞察到太太最恨的人就是林姨娘的時候,他再也不敢親近林姨娘,他害怕加劇太太心中的恨,也惱怒自己不能保護自己的親生母親。林姨娘對自己有生身之恩,太太對自己有親養之恩。他夾在中間不知道該怎么辦。曾幾何時,他也暗自落淚,為什么自己要看穿太太的心思,若是無知無覺,自己也可多快活一些,然而世事無常,他越不想看清楚,就越看得清清楚楚,更讓他難過的是,自己對此竟然無能為力,有時甚至還不得不在自己親娘的心口上撒鹽。
這種煎熬,婉瑩不懂,他也不能說,一個人忍著,送好過一群人傷心。更何況太太若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又必定會磋磨林姨娘,何苦來著?
婉瑩依舊不依不饒地說:“妹妹是糊涂,只是妹妹未進過學堂的人都知道,羔羊跪乳,烏鴉反哺。況哥哥還是進士及第,怎的就開口姨娘,閉口姨娘的叫著。”婉瑩越說越激動,有點上氣不接下氣。粗粗地喘了一大口說:“一家子人就等哥哥踩在她頭上了,別人傷她的心都還使得,只是哥哥別忘了自己身份,免得別人背地里說你是一心的討好太太,連自己親娘都做賤的狠心人。”婉瑩嘴硬心軟,這一通話沒把紹松說哭,自己倒是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終于把憋在心里的話一股腦的說了出來,眼淚也漸漸沒有了。
只是,紹松的臉上肌肉緊繃,眉頭緊皺,低頭,暗自神傷,半晌不話一聲,婉瑩不知道哥哥心里在想什么,但見他不聲不吭剛才的惱怒又加了幾分。但是哥哥不開口說話,她也不得發作。少時,只聽:
“這幾日,爹爹正在為妹妹們尋畫師,妹妹羞花傾城之貌,必定中選,他日位列貴妃之尊,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只是飛黃騰達之時,別忘了哥哥才好。”等了半天,從紹松嘴里說出了這等沒頭沒腦,沒關緊要的話。婉瑩簡直難以置信,愈加怒不可言。
“我倒是想做得楊貴妃,只是沒一位好哥哥,做得那楊國忠,好去仗勢欺人罷了。”說完發現失言,少不得臉上緋紅。
“妹妹……”哥哥見婉瑩激怒異常,心里想說什么,終究也是什么沒說。
“哥哥竟是不必等我他日飛黃騰達來攀附,哥哥拜高踩低之心,府里上下誰人不知?再說哥哥是長房長子,家里姊妹都是太太的女兒,此番太后看上的人也不止我一個,后少不得要做那楊國忠呢!”
“妹妹今日盛氣在心,哥哥也不再多說,只是請妹妹記得,哥哥心里永遠裝著你們,哥哥的苦衷不便說與你聽,日后,哥哥的心腸你自能分曉。”言畢起身,步履神傷地離去了。
婉瑩看著哥哥的背影,無窮無盡的眼淚,竟又流了出來,明明心里不是這樣想的,但說出的話,又狠又重,寒人心肺。婉瑩也惱怒自己到底怎么了?但終究也找不出答案。
一陣暮風吹來,拭去臉上盛怒的浮熱,那些枝頭最早盛開的桂花,借著秋風爽勁的力道,從枝頭掙脫,在密密麻麻地枝杈間翻滾跌落,重重地摔在地上的輕紗帳子上。婉瑩此刻的心仿佛這一地的桂花一樣,支離破碎……
只是一個恍惚,婉瑩驚嚇得心差點掉出來。幾株高大的繡球花樹,一陣秋風,碩大枯黃的繡球花葉,隨風飛走,干枯的花枝后面,一張婦人的臉藏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