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禮之后,趙姨娘情不自禁地將婉瑩摟在懷中,心疼肉痛地垂泣著。
婉瑩偎依在趙姨娘的懷中,毫無忌憚地放聲大哭。
不似母女,如今也勝似母女。
趙姨娘一生沒有孩子,獨獨疼愛了婉瑩十五年。
去年六月,趙姨娘尚未從師大人暴尸的噩耗中抽身,又聞婉瑩也在會昌山喪命。
兩重打擊直接將她擊垮,一病數月,湯藥不食。趙家人以為自己家的姑奶奶已經日薄西山,沒想到忽聞婉瑩回宮的消息,這讓趙姨娘重新活了過來。
不到一月,百病全消,竟然能下床行走,類同痊愈。
趙姨娘強撐虛弱的身子,來到問仙宮,見到婉瑩時,已經體力十分不支。
“姨娘,一別一年,你的身子怎么壞到了這個程度?”婉瑩見趙姨娘額頭不斷冒汗,身子也不停地顫抖,心疼的問道。
趙姨娘慈愛地看著婉瑩,枯黃的手不停地摩挲著婉瑩的手臉,淡淡地說道:“人老了可不就這樣了,姨娘年紀大了。”
“不,姨娘,您今年才四十出頭,正是身強體壯的時候,更何況幾位姨娘中您最善保養。”
婉瑩不想再說下去,經歷了生死浩劫,死了的人埋在了黃土里,活著的人和死了一樣,并無二致。
“回娘娘的話,姑母自去年那場浩劫之后,一病不起,纏綿病榻將近半年之久,眼看垂垂老矣,無藥可醫,沒想到正月里聽見娘娘回宮的消息,不到一個月,姑母竟然痊愈了。”
婉瑩看著眼前這個說話的男子,面容清俊,談吐得體;不消猜想也知道他是趙姨娘的內侄兒。
趙姨娘一時歡喜,忘了介紹,見自己侄子開口,趕緊向婉瑩解釋道:“娘娘,這是趙家的孩子,怕我沒力氣走到宮里,從宮門口一直把我背到問仙宮。”
原來如此,如此孝順趙姨娘,婉瑩心里十分歡喜器重。
“把東西放下來,然后到外面等著姑姑。”趙姨娘對自己侄子說道。
趙公子將背上背的包袱放在茶幾上,轉身退出正殿。
蕓娘看出趙姨娘要和婉瑩說話,帶著伺候的宮女們退場。
眾人都離開,趙姨娘解開包袱,將兩個盒子呈在婉瑩面前,說道:“里面是兩塊石料,算是姨娘給兩位孩子的見面禮了,我也不敢擅自做主,娘娘就替我作主吧!”
婉瑩只看了一眼,光看石料的成色就是到是價值連城的紫玉原石。連連說道:“姨娘,咱們娘兒們不用這些虛禮,姨娘如今在娘家,還送這么貴重的禮物給婉瑩,婉瑩怎么能收呢?”
趙姨娘慈祥地拉著婉瑩說道:“孩子,你能體諒姨娘的處境,姨娘心中歡喜!你也知道姨娘的嫁妝全都沒了,這是姨娘娘家人的一點心意,還望娘娘不要嫌棄。”
婉瑩難過地說道:“姨娘,這兩方紫玉怕是趙家多年的鎮宅之寶,不是婉瑩嫌棄,婉瑩是不敢收下,太貴重了。”
“孩子,收下吧,你不收,姨娘臉上也沒有光彩不是?”
婉瑩無奈,只能點頭收下。
“姨娘既然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婉瑩恭敬不如從命。”
趙姨娘長長地舒了一口去,然后又從包袱里掏出一個錦盒,遞給婉瑩。問道:“打開看看,認識不認識?”
婉瑩接過盒子,扣開旋扣,打開盒蓋,一下子就傻眼了。
“這是我娘的金釵?”
趙姨娘疲累地點了點頭,說道:“這金釵是你娘的,抄家當天我還見你娘戴在頭上。”
婉瑩驚愕加錯愕,眼睛不停地在金釵和趙姨娘的眼神之間徘徊。
皇上哥哥賀佑安崔鶯兒四路人馬,找了這么久,沒有一點線索。趙姨娘是那場浩劫的親歷者,肯定知道一些線索。
趙姨娘肯定知道什么,要不然不會拖著羸弱的身子來找自己。
“姨娘,我娘的金釵怎么會在你的手上?”
趙姨娘已經有些喘息,強忍著體力不支,顫顫巍巍地說道:“還記得那枚紅寶戒指嗎?”
“當然記得,家里的大禍,不都是那枚戒指鬧出來的嗎?”
“嗯!這個金釵也是別人賣到白家的珍寶軒,珍寶軒的掌柜,和我娘家的管家是遠方親戚,所以輾轉幾人,最后到了我的手上!”
“姨娘,你喝一杯茶,歇一歇,慢慢兒跟婉瑩說清楚好嗎?”
趙姨娘虛弱地點了點頭,端起茶杯一飲而盡,然后慢悠悠地說道:“姨娘今天來,就是為了把這件事情跟你交代清楚。”
“姨娘,你說,婉瑩聽著呢!”
“別人都說你娘跑了,可是姨娘覺得,你娘八成可能是遇害了。”
婉瑩心中不是沒有這種最壞的猜測,她一直不敢想,也不想去想。所以總是硬著心腸回避。就這么被趙姨娘說破,婉瑩霎那間淚流滿面,泉涌不絕。
“姨娘,你把話說清楚,到底這支金釵怎么到了你的手上?”
“好,姨娘告訴你,你要好好記在心里。”婉瑩此時急于打探林姨娘的下落,竟沒好好思量趙姨娘這句話里的深意。
“姨娘,你說,婉瑩聽著呢!”
“這跟金釵是一個姓錢的兵勇,拿到珍寶軒里兜賣的,恰好,這只金釵又是珍寶軒的白夫人賣給咱們家的,買主剛好就是你娘,所以珍寶軒的掌柜,自己花錢買了下來,然后盯住了這個姓錢的兵勇。”
婉瑩見趙姨娘氣息微弱,輕聲問道:“這個姓錢的是誰?他怎么有我娘的金釵?”
“這個姓錢的是刑部的一個掛名兵勇,其實就是京城里的地痞流氓,刑部有時候忙不過來的時候,他們會去幫忙,順便撈點兒油水。就是這么回事兒!至于這個金釵怎么到了他的手上,姨娘一直沒有打草驚蛇,還沒有捉住問他。咱們家當時是朝廷罪犯,是被抄了家,就算姨娘逮住問他,他也不會實話實說,所以一直留著他,暗中觀察。”
“然后呢?他還活著嗎?”
趙姨娘點點頭說道:“活著,他到現在還不知道是我暗中養著他。”
“姨娘,這又是怎么回事兒?”
“說來話長,總之就是沒有十成的把握,姨娘也不敢動手。還有一點,是姨娘的一點私心,趙家只是個商人,無權無勢,姨娘也不想拖累了他們,所以遲遲沒有下手。”
“姨娘,你不用自責,咱們家落到這個地步,趙家肯出手相救,已經是患難之交,婉瑩日后會感激他們的。”
“孩子,姨娘想跟你說的是,這個姓錢的人,如今被我安置在趙在直隸的一處染坊里做工。他好像是自己逃離京城,至于為什么逃離京城,我也不知道,跟著他的人,到了直隸之后,我讓染坊的掌柜上街找到了他,收留了他。如今仍在直隸那個染房里。你速速派人,找到他,或許你娘的下落,也就找到了。”
“我這就派人去找,這就派人!”
“孩子,姨娘不肯動手不僅僅因為姨娘斗不過這些人,還因為姨娘覺得,你娘可能已經不在了。”
“姨娘,謝謝你,給我指了方向,謝謝你為了我娘做的這些事情。”
“孩子,姨娘沒本事,只能做了這些無用的事兒,姨娘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冥冥之中堅信你還活著,你肯定要報仇,所以姨娘咬著牙,等著你!”
“姨娘,謝謝你,謝謝你。謝謝你為我們母女做的這些事兒!”
“孩子,不要說謝謝,姨娘并沒有做什么。姨娘只是一個無用的女人,能做的也只有這些。能活著找到你娘,當然是最好的事兒,如果真的如我所猜想的那樣,大約就是命了。老爺,林姨娘,太太他們三個人都已經團聚,我也想老爺,想她們了。”
“姨娘,爹爹的骨灰,我已經安置在祖墳了,太后說時機成熟之后,會給我們師家一個說法,還要加封爹爹為京安王?”
趙姨娘一掃疲態,眼睛閃爍著光芒,不可思議地問道:“朝廷要追封老爺為京安王?老爺生前連侯爵都沒有啊?”
婉瑩果斷地點了點頭,說道:“武昭皇帝大行之前,曾經加封爹爹為京安王,當時太后為了朝廷大局,藏下了這份遺詔,這個事情,爹爹活著的時候,太后曾經跟爹爹說過。”
趙姨娘如釋重負地卸下了臉上的疑惑,換上一副敬重的神情跟婉瑩說道:“你爹爹這一輩子實在是委屈,所有人都笑話他,踩踏他,如今也能挺起腰桿了。”
“爹爹要是活著該多好啊!”
“人死不能復生了。你爹爹一輩子沒有錯過一件壞事,老天爺肯定會善待他的。”
“姨娘,婉瑩如今沒有爹娘,只剩下你,你一定要養好身子,婉瑩過一陣子,懇求皇上加封姨娘誥命夫人。”
趙姨娘疲憊地笑了笑,瘦弱的手,貪婪地揉摸著婉瑩的臉,無限慈愛地說道:“孩子,姨娘一輩子沒有孩子,誥命不誥命的,姨娘本不在意,只要老爺能好,婉瑩能好,姨娘就好。懂么?”
“姨娘,婉瑩懂,婉瑩懂!”
“孩子,出來這么久,姨娘有點累了,該回去了,再讓姨娘抱一抱你,好嗎?”
婉瑩跪在趙姨娘身前,趴在她的身上,將臉埋在趙姨娘的衣衫中。趙姨娘真的只剩下皮包骨頭了,隔著厚厚的錦衣,婉瑩的臉,清楚地感覺到雙腿只剩下骨頭。
“姨娘,你再等一等,婉瑩把孩子們抱過來,讓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