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不也是冒雪出門么？”劉韜的表情幾乎就與老胡如出一轍，不同的是，眼下兩人還處在試探階段。所以劉韜的言辭帶有一些攻擊性，而宗主大人則是防守的一方。
“寒冬臘月，周老先生都愿意為了先生移駕，看來江左盟的實力真的是深不可測啊。”
劉韜的表情帶著一種審視與篤定，臉上看似在笑，卻只是有笑容，無笑意。
“江左盟……”
胡戈輕嘆了口氣，轉身看向遠處，輕聲說道：“大家，不過都是一些江湖落拓之士聚在一起，有緣相逢，才結為兄弟。不問出身，不問來處，方才能有今日的江左盟。”
“先生是想說，那位你派來相助于我演練水戰的人，也是一個不知身份不知出處的人么？”
劉韜上前一步，此時的表情已經冷了下來，但相反，眼神卻逐漸熾熱。
“那位義士出自江左盟，先生不會不知道吧？”
陸非凡坐在監視器后，死死的盯著屏幕上兩人，耳麥里傳出現場兩人的對話，嘴里不斷的碎碎念：“壓抑住！一定要壓抑住！還不到爆發的時候，還不到……”
此時，站在一旁觀望的王勇泉，低聲對魏楓說道：“想不到，陸導對于調教演員，也挺有一套的。”
魏楓反而有些疑惑了。他也算是很早就跟著陸非凡了，大部分項目都一起參與過，卻從來沒見過陸非凡像今天這樣，能讓演員的演技發揮到這種程度。
“還真是怪了，以前沒發現啊……”
兩人都刻意壓低了聲音在交談。現場此時除了演員的對白，只有長風作響，幾乎沒有別的聲音。
這個時候要是還有現場雜音，陸非凡可是真的會罵街，而且是真正意義上的那種。
“瑯琊榜首，江左梅郎！你手握天下第一大幫，卻不知衛錚就是當年赤焰軍少帥林殊的副將，這又叫我如何相信？”劉韜秀眉緊鎖，步步緊逼，眼神卻有期盼的盯著老胡。
“信，如何？不信，又如何？”胡戈突然轉身，對上了劉韜的雙眼。
從節奏上來看，宗主大人是要反守為攻了。只可惜，這一場辯論，早就注定了沒有輸贏。
“那請你告訴我，江左盟內只有衛錚一個赤炎叛軍嗎？”劉韜語氣急促的問道。
“郡主也相信赤焰軍是叛軍？”
劉韜的話音還沒落下，老胡的聲音就響了起來，并且略微提高了音量，雖然帶著一絲氣虛的味道，但語氣擲地有聲，不容置疑。
劉韜的表情一滯，語氣一下子就弱了下來，臉上出現了少有的茫然：“我，我不知道！”
“但我認識的那幾個人，不會背君叛國！”
前半句疑惑，侯半句肯定。這段臺詞是精心設計過的，既忠于君，同時也忠于情。
老胡的眼神，突然變得有些微妙，流露出一絲不屑的情緒來，卻又不是針對眼前人，語氣嘲諷的說道：“太子和譽王，是不會為赤焰軍平反的！因為這樁舊案，本來就是他們最得意的杰作！”
其實前半部分的節奏，對于胡戈和劉韜兩人來講，本就不存在太大的難度。
無論是臺詞還是對于節奏的把握，尤其是這種情感內斂的戲份，原本就是他們兩人的拿手好戲。只要陸非凡明確了方向，兩人很容易就能發揮出真實的水平來。
更何況兩人“入戲”了這么久，一直都是長期處于壓抑的狀態，正好暗合了陸非凡的心意。所以等一下真正到了爆發的時候，會比預期的感覺來得更強烈。
其實此刻魏楓倒很想跑過去問問陸非凡，既然他早就在心底就有了腹稿，知道這段要怎么表達，為毛不一開始就和演員說清楚，非要等到ng了之后，又開始講戲？
這難道也是調教演員的一種途徑？
想不明白的問題，就主動問。這是魏楓跟著陸非凡拍戲以來，養成的一個很有效的習慣。
只不過，眼下看著陸非凡眉頭緊縮，雙手握拳的“猙獰”表情，魏楓還真沒勇氣湊過去。
這個時候誰敢去打擾陸非凡，就等同于打斷了自己未來半個月的舒坦日子。
倒是經驗豐富的王勇泉，略微看出了點門道，悄悄的解答了魏楓的疑惑。
“我覺得，其實原本導演是想讓演員自己發揮的。”王勇泉低聲說道，“小劉和小胡的演技，在青年一輩里，算是拔尖的。如果發揮的好，其實是可以有意外收獲的。我認識的不少導演在拍戲的時候都喜歡這么干，先讓演員走一遍，不行再說。但其實很多的經典鏡頭，都是演員自己發揮出來的。”
“真的假的？要是演員不按劇本呢？”魏楓驚訝的問道。
“你還別不信！”王勇泉笑道，“陳道銘你知道嗎？他拍的那個《康熙王朝》里面，很多鏡頭，全是他自己發揮的，連臺詞都沒有。結果全成了經典了！”
“他那可不能比，”魏楓默默搖頭，“人家的功底到了，自然發揮的就好。”
“也不全看功底，也要有天賦才行！”王勇泉突然笑了笑，微微抬頭，示意涼亭內的場景。
魏楓抬眼看去，然后就驚了。
“你既說你是赤焰舊人，可在提到林殊的時候，你不稱之為少帥，而直呼其名……”
劉韜死死的抿著嘴，唇下的皮膚因為繃得太緊，表面的小凹陷都清晰可見。臉色也變得漲紅，眼神里更是充滿了委屈和不解。但她還是謹記著陸非凡的叮囑，死死的壓抑著自己的情感，眼淚在眼眶里打著轉，卻不肯輕易的滴落下來。
劉韜此刻的眼睛，死死的盯著老胡，眨都不眨。
她繃住了，老胡卻差點沒繃住，語氣突然就泄掉了一絲。
“只，只是一個稱呼，而已……”
明明想要鎮定，可是說出來的臺詞，卻帶上了顫音。有些像人在寒冷的時候，說話打顫發出的音調。
而此時老胡的眼眶，也紅了起來。
“好！”
陸非凡默默的低吼了一聲，抬手狠狠的往自己的大腿上打了一拳，臉上抑制不住的興奮。
這一波穩了！
不得不說，積累到了足夠的情感之后，兩人此刻表演，或許已經超脫了演技的范疇。
站在涼亭里的兩人，或已不是劉韜和胡戈，而是活生生的“霓凰郡主”和“梅長蘇”。隱忍、悲痛、心疼、感動、不舍，這一系列的情緒起伏，在短時間內不斷的表現出來，令人驚嘆。
而兩人的眼中，此刻也只剩下了彼此，周圍的一切環境，人物，包括攝影機，都成了無關緊要的背景。
周圍的人，無論是見慣了演技爆發的王勇泉，還是第一次被這種演技震撼到的魏楓，又或者是已經看呆了的吃瓜群眾們，此刻只有一個感覺。那就是頭皮隱隱發麻，雖然在陰郁的天氣下，周圍還吹著冷風，但身上卻有了出汗了感覺。
這胡戈一刻的情感流露，像是一劑催化劑，直接就讓死死壓抑著的劉韜爆發了。
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了胡戈的衣領，然后兩手扯開，想要尋找最后的證明。
而宗主大人也不再針鋒相對，而是一臉哀傷的任由郡主施為。
“這里有一顆痣，這里明明有一顆痣！”
眼淚終于還是滑了下來，并且迅速的蓄滿了眼眶。但此時郡主的語氣反而沒有了此前的攻擊性，充滿了無助和惶然。
宗主大人眼淚滴落，一臉心酸的扭過臉去。
或許是這段時間，總是回顧梅長蘇這個人設，不斷的想要接近真正梅長蘇的方法奏效了。
想到眼前這個人，為了活下來，為了替七萬冤魂伸張正義，甘愿受那碎骨斷筋之痛，受盡了人世間的委屈和磨難。劉韜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死死的抱住了胡戈。
“我知道是你！我知道！你就是我的殊哥哥！”
雖然話語簡單，但其中蘊含的太多太多的能量。感受著撲面而來的情感爆發，老胡情不自禁的倒退了半步，差點站立不住。
而懷中的璧人沒有松手，反而抱的更緊了。
這個時候，臺詞已經說完，剩下的，就只剩下這一個擁抱了。
如何表現，陸非凡沒說，或許，已經不用他說了。
老胡看似有些緊張的抬起一只手，輕輕的挪到劉韜的背后，又似乎有些不安的移到她的肩上。
這個時候，劉韜突然緊了緊抱著他的雙手。老胡呆愣了一下，眼中有那么一瞬間，閃過一絲不忍。而這個時候，懷中已經傳出了劉韜的哭聲。
她是真的壓抑不住了。
長久以來幻想出來的情感，在這一刻，選擇了全部釋放。
什么瓊瑤不瓊瑤的，此刻已經顧不得了。
而劉韜的哭聲，也讓老胡重新找到了節拍，慢慢的把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臉頰蹭著她的頭發，恍惚中，放佛在記憶里出現了一種錯覺。似乎兩人曾經也這樣的彼此擁抱過。
無聲勝有聲！這一刻，誰都沒有說話。
無論是本應該喊“咔”的陸非凡，還是早就應該結束了拍攝的呂楠。
大家全部都心照不宣的選擇了繼續拍攝。或者說，無論是誰，此刻都不忍破壞眼前這一幕場景。
王勇泉輕輕的嘆了一口氣。有那么一瞬間，他突然覺得自己已經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