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越來越濃重。
公羊博下令后撤,率部隊返回黑水城大營,搶下黑水城后,此處便成了衛軍的駐地。
衛王劉瑾就在中軍大帳之中,公羊博火速前去稟告戰場上的異事。
衛王劉瑾皺眉:“居然有人破了咱們的活尸陣。”
公羊博深行一禮:“為了保全實力,所以臣見勢不對,便立即揮軍撤離。待查明原因,再重整旗鼓。”
衛王點了點頭:“大將軍狠辣又不失機謹,本王果然沒看錯你。當年,大將軍助本王剿滅公羊家,讓本王重獲兵權,實在是大功一件呢。”
公羊博低垂著頭,眼眉中閃過一抹淡淡的憂愁。作為公羊家的次子,父親公羊宇向來不重視也不重用他。公羊宇鐘愛和珍視的只有長子公羊睿,和成了衛國王后的公羊玉珊。
三年前,宮中傳來消息,說王后病重仙逝,公羊宇壓根兒就不信。他深知她的女兒自小習武,雖學藝不精,但身體不可能差到這種地步,不到四十年紀便病死。況且,她病了,卻不遣人來告知他,也是不可能的。分明就是有人故意隱瞞,圈禁了她,將她害死,然后隨便找了個理由發喪。而能做這件事的,除了衛王,他想不出旁人。
公羊宇將衛王視作自己的兒子,助他登上王位,他卻如此對待他們公羊家,哼,帝王心思向來就是兔死狗烹。現在他面前只有兩條路,引退告老還鄉或者——造反。他公羊宇年近六旬,卸去職務告老還鄉并非不可,但他不想一同斷送了兒子們的仕途與抱負。公羊家的男兒從來都是屬于戰場的,不屬于鄉間。如此思量之下,擺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條路,那就是造反。
趁現在衛王還沒動手,先發制人,打他個措手不及乃上上之策。
公羊宇召來了孩子們,將自己的計劃告知他們。公羊睿大喜,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公羊博卻笑不出來,奪權之后,登上大位的定是他的哥哥公羊睿,而他什么也得不到。為他人做嫁衣的事,他做了四十年,他不想再這樣下去了。如果,政變失敗,整個公羊家都要一起跟著陪葬,對他來說只賠不賺的買賣,他如何能做。
發動政變那天,公羊宇的軍隊被衛王的伏兵夾擊,公羊宇和公羊睿戰死,公羊軍隊死傷無數。父親和兄長一死,公羊博便成了軍中的最高統治者,四十年了,他終于掌握了實際的兵權,于是他號召部下歸順了衛王。
公羊宇至死都不知道,自己的兒子背叛了他們,公羊博在得知公羊宇計劃的當晚,就把消息傳遞給了衛王。衛王封他為護國大將軍,晉升武官最高統領。
這條路他走了這么多年,雖心有不忍,但他無悔。
當公羊博的思維陷在回憶中時,衛王劉瑾的聲音響起:“戰場上你可看見了與眾不同之事?”
公羊博險些忘記,從口袋中掏出一張黃紙來,恭敬地呈遞上去:“微臣撿到了這個。”
衛王捻著手中的紙符,目光漸漸收緊。
歪歪吟唱著沁人心脾的歌,龍天麟的心跟著歌聲顫抖著,少女悲憫的淚水與祥和的神態,讓他又想起了他的七姑姑。比之三年前,她越發像七姑姑了,以前是神態,現在是神態和面容都越來越像。
龍天麟嘆息,三年喪期已過,若非與衛國的戰事,他早就該回去迎娶云軫公主了,等戰爭結束,他就不得不回去履行先王遺命。而她已經成了王后,他兩人終究是有緣無分,天意弄人啊。
懵懂的歪歪唱完不知名的經咒,和一諾交談一會兒后,跑去龍天麟身側,猛拍他的肩膀,邀起功來:“嘿嘿,我是不是很棒!”見龍天麟點頭,她又道,“是不是應該給我發點銀子,一諾說他是有銀子拿的。”歪歪的三百兩已經被揮霍的差不多了,已經只剩幾個銅板,這讓她產生了又要變窮的憂慮。
本來想趁機敲詐龍天麟,誰知他說:“這是自然的,你不說也該發你餉銀,而且按你的軍階,你比一諾要領的多。”
歪歪眼睛爍爍放光:“從軍怎么這么好,早知道我早就來了,還能多賺點錢。呆在王宮凈是浪費時間,楚云軒一個銅板都沒給我。哼!”
龍天麟沒再說什么,別過臉去,繼續身先士卒地投入勞作。
打掃好戰場,全員退回岐風鎮。歪歪樂滋滋地跑上城墻,不見了楚云軒,也就不再管他,直接跟龍天麟回了軍營。為慶祝這難得的勝利,營中燒起篝火,喝酒吃肉,好一番熱鬧的景象。
歪歪被一群膀闊腰粗的將士們圍著,他們熱情地攬著歪歪的肩,開心地嚷嚷:“多虧了小將軍,來,我們敬小將軍一杯。”
一諾見狀,忙擠過去接下來:“她不勝酒力,我來替她喝。”
歪歪一把搶過來:“你受著傷呢,我自己喝。”一抬手,將大碗酒一飲而盡。
“小將軍真爽快,看著弱不經風的樣子,不過真是條漢子。”眾人都向她豎起大拇哥。
歪歪對他們笑笑,起身跑到龍天麟身側:“你說帶我見一個人,現在去嗎?”
龍天麟喝了多時的悶酒,聽見歪歪的聲音,頭也沒抬,悶悶地嗯了一聲,站起身來。歪歪跟在他身后,自己嘰嘰喳喳地不停說話,龍天麟卻一副懶得搭理的樣子,惹得她撅起嘴巴,緊走兩步,張雙臂擋在他身前:“你為什么不理我。”
龍天麟淡淡地瞥她一眼,道:“我們到了,那人就在帳中。”
說著撩開簾子,歪歪瞪他一眼,便閃了進去。龍天麟并沒有跟著進去,而是默默地回了自己的大帳。
青燈幽暗,歪歪走上近前,才看清楚在床上躺臥的人。那人正深深凝視著她,眸中噙著淚珠。歪歪鼻頭一酸,忙蹲下身,握著那人顫抖的手。
那人悲聲道:“公主,終于又看見您了。”
歪歪拂去滑下的淚珠:“還叫什么公主,春蘭姐姐,叫我歪歪。”
春蘭蒼白地笑:“習慣了,一時改不了。”
歪歪握起她的手,輕聲問:“姐姐,你這是怎么了?”
春蘭云淡風輕地擺手:“沒事兒,受了點傷,過幾天就好了。下午天麟告訴我你來了我還不信,原來是真的。哎,我還以為再看不著你了。那妖魔擄走你可傷害你了嗎?”
歪歪搖頭:“沒有,他收我做徒弟了呢,嘿嘿,他平時被我煩的腦袋都快炸了。”
春蘭勾唇:“真是傻人有傻福。”
歪歪噘嘴,故意嗔道:“春蘭姐姐是說我傻嗎?”
春蘭道:“我是說你心地純良,你怎么可能會傻,你可是個機靈鬼呢。”
說話間春蘭緊咳幾聲,身體的起伏牽動著傷口跟著疼痛起來,面容煞白如紙。
歪歪一拍手:“哎,現在要是有滴情人淚就好了。”提起情人淚,便想起鮫人菱來,還有那個油嘴滑舌死氣白咧的嵐。
“情人淚是何物?”
“是一種傷藥,滴在傷口上,傷口很快就愈合了。不過沒關系,我再去找別的傷藥給你。”
春蘭虛弱地道:“現在太晚了,你先歇息去,明日再說。”
歪歪將被子幫春蘭蓋好:“你先睡,不用管我。”
說著風風火火地出了營帳,回到大家聚會的場所,扯了一諾出來,讓他陪同自己去尋草藥。一諾雖然疲憊不堪,但歪歪的要求,他從來都不會拒絕,于是拖著沉重的身體,跟著她走了出去。
將士們紛紛耳語:“你看,咱們小將軍還真是個萬人迷,王上跟他卿卿我我,龍將軍望著他眉目含情,一諾小將又與他煞是親密無間。”
緊接著聽到了吞口水的聲音:“哎,咱們小將軍細皮嫩肉,跟個小娘子似的,誰看見不動心呀。”
“這么說你動心了?”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不是。”
“小將軍可是男子。”
那人不好意思地笑。
歪歪和一諾兩人剛走到大營門口,就聽小龍呼喊著奔跑過來。他飽飽地睡了一覺,醒來發現娘親不見了,便出來尋找。他可不知道,他娘親已經打完一場仗回來的。
歪歪看見小龍,招呼他道:“走,咱們采藥去。”
小龍屁顛屁顛地塞進兩人中間,左手牽著歪歪,右手牽著一諾。
一諾看著這個可愛的小“寵物”,對他柔聲道:“叫舅舅。”
小龍看見一諾,便對他有莫名的好感,聽他這么說,張口笑嘻嘻地叫了聲舅舅。一諾摸了摸他的禿腦袋,笑容和煦且溫暖如朝陽。
歪歪看著哥哥一諾笑,也跟著笑了起來,他的哥哥,是這個世界上最最溫暖的人,即使滿身血污,也遮擋不住他身上寧靜溫暖的光輝。
一諾也看向歪歪,用暖人的聲音道:“我從沒想過能再和你并肩作戰,就像在無名村一樣,我們一起去反抗那些欺負你的壞人。”
提及往事,歪歪心頭滿是感動:“一諾,你為什么從軍來了?”
一諾沉了沉聲音:“一開始,我希望鍛煉自己,讓自己變得越來越強,只有變強才能保護你。可是后來,當我見識到戰爭的殘酷——戰友被殺、無辜百姓慘遭屠戮,雖然厭惡也恐懼,但我發現自己無法離開這里。如果我走了,大家都走了,會有更多的人死去,我不忍心看見這樣的一幕。傾巢之下安有完卵,我能做的就是盡我綿薄之力,除了保護你之外,再保護更多的人。”
歪歪綻起如畫的笑顏:“雖然我聽不太懂,但如果這是哥哥的信仰,我就陪你一起完成。”
一諾稍作遲疑,悠然道了聲:“好!”
三年分離的歲月,在這一刻讓兩人離得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