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生的胳膊攬得更緊,似乎是要將自己心里的委屈,就這樣一股腦地傳遞到冷南弦的心里去,不用哭哭啼啼地訴說,冷南弦也能知道自己的心思,然后給予自己更多的安慰。
冷南弦的身量高大,而她嬌小玲瓏,她伏在冷南弦的心口,能夠感受到他堅實而有力的怦然心跳,每一下,都會令她覺得,好像是對自己的回應,是在仔細地聆聽。
“師父!”她的聲音軟軟糯糯,蘊含著無限委屈。
“師父在。”冷南弦的聲音也難得的溫柔。
安生不好意思地松開手,從冷南弦的懷里抬起頭來,仍舊抽噎著,語無倫次:“我阿娘,阿娘生前原本就是有一點哮喘的,遇到粉塵便會加劇,只是,并不嚴重......府里的廚娘就一直都在用硫磺熏蒸點心給她吃。
阿娘日日夜夜地咳喘,最終臨去的時候,眼睛便瞎了,看不到我。若是,安生能夠早一天遇到師父,阿娘她一定不會死的。”
安生啜泣的聲音愈加大,委屈終于潰堤而出,一發不可收拾。
自己苦苦尋求了這么長時間的真相,竟然這么殘酷。連婆子就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將有毒的點心堂而皇之地捧到阿娘跟前,令阿娘的病癥一點一點加重。
冷南弦終于明白了安生適才一直隱忍的傷感,這種愧疚,遺憾,以及無能為力他感同身受。
默然片刻,方才出聲勸慰道:“有些事情,有些人都是命中注定的。安生,我們的遺憾已經鑄成,永遠都無法挽回。那么,就不要一直往后看,不要再繼續糾結困頓于過去,明白嗎?”
安生點頭:“我都懂,我只是覺得,阿娘的死,突然就像是一張網,令我左沖右突,都無法擺脫這種遺憾與愧疚。”
尤其,是上天給了自己一次重生的機會,自己都沒能挽救回母親的性命。
冷南弦低著頭,輕輕扯動唇角,柔聲道:“我母親當初也是積勞成疾,纏綿病榻,遍請良醫都束手無策。幸好遇到了我師父,他幫我母親延續了三載性命,所以,我才會勵志學醫,懸梁刺股,廢寢忘食,就是想要尋一個能留住我母親的方法。
可惜,天不如人愿,母親最終油盡燈枯,還是撒手人寰,離我而去了。所以,你的遺憾我感同身受,濟世救人就是不想這世間人都像你我這般,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摯親之人陰陽兩隔而無能為力。”
安生抬起一雙水霧朦朧的眸子看著冷南弦。這是他第一次與自己提起他的親人,沒想到,竟然也是這樣的凄涼遭遇。
兩人是否算作同命相連?當初他收下自己,是否也是憐憫多于贊賞?
冷南弦看著她水光瀲滟的眸子,忍不住就是心底一軟,抬手緩緩地摩挲她的頭發:“我母親當初去世的時候,告訴我,每一個母親都會陪伴著自己的孩子長大,即便故去也不會離開,只是化作了我眼中的眼淚。
只要我堅強起來,不哭,她就一直能在我的眼底陪伴著我。所以,我不哭,無論多么難,多么艱苦,也要把她永遠地留住,哪怕是流進心里。久而久之,也就堅強起來了。”
“可是,我只覺得我的眼睛里只有委屈,只有哭出來,自己心里委屈才會少一些。”
冷南弦笑著打趣:“可是你哭起來真的很丑,別人是梨花帶雨,你是電閃雷鳴。”
一句話令安生瞬間破涕為笑:“你不安慰我也就罷了,還這樣打趣。”
“說哭就哭,說笑就笑,終究只是個小丫頭。”冷南弦無奈地道。
“師父又是這般老氣橫秋,你也不過是比安生大不了許多。”安生不好意思地抹抹眼睛。
“大一歲也是大,更何況,我是你的師父。”
安生咧著嘴笑,似乎真的就像是冷南弦所說的,自己只是個孩子,瞬間就可以將煩惱拋到九霄云外去。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仇恨的火苗已經重新被點燃。連婆子,薛氏,她開始有些迫不及待了。
門被千舟從外面猛然推開:“公子,安生姑娘,開飯了!”
兩個人依舊離得很近,安生通紅著一雙眼睛,仍舊泫然欲泣。
千舟尷尬地笑笑:“嘿嘿,我去盛飯。”
他扭身就逃,迫不及待。
安生尷尬地抹抹眼淚,冷南弦退后一步,想要從袖子里摸出帕子遞給她,卻摸了一個空。這才想起,在侯府的時候,拿出來給安生擦汗去了。
安生從懷里掏出那條帕子,胡亂抹了抹臉:“一會兒洗凈了再還給師父。”
冷南弦已經恢復了一臉的清冷:“你自己留著吧,這么愛哭鼻子,有備無患。”
轉身走到門口,又不耐煩地轉過身來,沖著她沒好氣地道:“吃飯了!”
飯桌上,氣氛有些詭異,四個人低頭吃飯,誰也不說話。
馮嫂烙的油餅很好吃,就著蝦醬炒雞蛋,還有煎得兩面金黃的小咸魚,安生每次自己就能吃一大張。
冷南弦卻不喜歡咸魚與蝦醬略帶臭烘烘的味道,坐得有點遠,只揀另外幾碟小菜喝粥。他覺得自己似乎越來越沒有地位了,馮嫂接連兩三天做飯,都是在詢問安生的喜好。
千舟低著頭吃粥,有些憂心忡忡的樣子。
最終還是馮嫂忍不住先開了口:“公子,安生這丫頭其實一直都挺刻苦的,人也乖巧。”
冷南弦微微挑了挑眉,不說話。
“其實,誰沒有個犯錯的時候呢,您說是不?”
冷南弦不明白馮嫂說這話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輕聲“嗯”了一聲。
“以后,您看,她要是犯了什么錯,那些無足輕重的,您就教訓她兩句就好了,她一點就透,一定能知錯就改的。”
就連安生也莫名其妙,扭過頭來看馮嫂,千舟只繼續低頭喝粥。
“教訓?為什么要教訓?”冷南弦終于忍不住詫異地問。
馮嫂看了一眼千舟:“適才,適才千舟說,安生被你訓哭了,還挺委屈的,說得我這心里挺不得勁的。畢竟,女孩子家臉皮兒薄,要和風細雨著來。”
安生一口咸魚差點沒卡在嗓子里。
冷南弦瞥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道:“做錯了事情,自然應當受罰。”
安生想起適才的尷尬,覺得辯駁也不是,不辯駁也不是,囁嚅道:“是我自己眼窩子淺,受不得委屈,師父教訓得對。”
冷南弦又清冷地瞥了千舟一眼:“明天天氣若是好,便將所有的藥材拿出來晾曬,小心生蟲。”
千舟知道自己這是又被牽累了,愁眉苦臉地抬起頭:“公子,如今已經將近深秋,哪里來的蟲子?”
“預防。”冷南弦冷冷地吐出兩個字。
千舟瞬間覺得前途暗淡無光,一片昏暗。
“公子,我若是能像安生姑娘那般哭哭啼啼地撒嬌,你會不會對我也能心軟一點?”
安生一張臉,頓時就開始火燒火燎起來。
馮嫂一巴掌就拍在了千舟脖頸后面:“人家安生是小姑娘,你一個大男人家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樣子?”
氣氛頓時間便歡騰起來,幾人皆輕笑。
千舟一縮脖子,嘆口氣:“第一眼見到安生姑娘,我就知道,將來在藥廬里這地位一定會被奪了去,果不其然。早知如此,當初就不應該給她求情,讓她留下來。”
安生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明天我幫你一起就是,免得擺著一張苦瓜臉,說師父有偏向。”
“現在公子分明就是已經有了偏向了。你犯錯他就是訓斥你兩句而已,你一哭鼻子他又心軟。而我呢,說錯一句話,便被罰做苦力,無休無止。”
冷南弦也白了他一眼:“那是因為你如今臉皮已經越來越厚,沒臉沒皮的,訓斥你兩句很快就忘到腦后去了。”
千舟扭臉看看安生吹彈可破的面皮,摸摸臉,也挫敗地嘆一口氣:“我沒臉沒皮,還不是被公子你給鍛煉出來的?沒準哪一天,安生姑娘也是這般了。”
安生輕哼一聲:“明日你自己忙吧,突然想起,我今天的藥方子還沒有整理好。”
“別呀!”千舟帶著央求:“看你們全都愁眉苦臉的,哄哄你開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