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一個清冷卻不失婉轉的女子的聲音淡淡的傳進了小青辭的耳朵里。
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身著淡紫色紗裙的女子正緩步朝他這里走來。由于他剛剛才從昏迷之中轉醒,腦子還有些迷蒙,一時間竟是不知道該如何與人交流。
“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女子走至跟前,很是隨意的坐在了他所躺的床邊,聲音依舊清清冷冷,仿佛無論他答或者不答,她都不會有什么情緒上的波動。
這時候,小青辭才看清楚她的臉,明明不施粉黛,卻顯得異常的明艷動人,一雙美眸透亮干凈,但卻像是深不見底的古井,無波而悠遠。
這個女子好美,竟然母親還要美。小青辭盯著她的臉,一時間有些出神。
“我在你問叫什么名字。”女子見他不答話,又淡淡的問了一句。
“我……我沒有名字。”小青辭終于反應了過來,卻是漲紅了臉低著頭,不好意思的答道。
“沒有名字……”女子若有所思的自語了一句,隨后站起了身子。
“你……你是誰?這里又是什么地方?”見女子似是要走,小青辭急忙開口問道。
“既然我沒有問你是誰,那你也不必知道我是誰。這里是洛河宮,你且安心養傷,等你傷好了,我便送你走。”女子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卻是并沒有想要繼續與他交流的意思,說完話便抬步往門外走去。
小青辭急了,他自然猜到是這個女子出手救了他,可是對方開口詢問他的名字,他卻說自己沒有名字。雖然他說的的確是實話,但是想來旁人聽了也不會相信吧,對于救命恩人都不愿坦承自己的姓名,遭人反感也是正常。
“這位姐姐,你能不能不要送我走,你若是就這樣將我送走了,我……我一定會死的!”小青辭急忙喊道。
女子停下了前行的腳步,轉過身來望著他,語氣之中依舊毫無波瀾:“你會不會死,與我何干?”
小青辭咬了咬唇,淚水在眼眶之中打轉,最終他還是強忍著沒有讓眼淚流下來,只是哽咽著說道:“并不是我怕死,而是我若死了,這世上就沒有人在意我的母親了。我從小就被人欺負,被人唾棄,只有母親疼愛我,保護我。如果我死了,母親一定會很難過的。”
看著這么小的孩子明明絕望無助卻又必須假裝堅強的模樣,女子無波的眼眸微微動了動。這個小家伙能安然的穿過河底的漩渦昏倒在她的宮殿之前,她就知道他一定不尋常。后來細細的為他檢查了一番,更是對他的身份來歷了然于胸。
權利的斗爭是永無止境的,她活了這么久,早已司空見慣了。只要不是危機天地的浩劫,所有的一切國仇家恨,在她的眼里不過是過眼云煙,順應天命罷了。
只是不知為何,這個幼童眼中的那一抹為了母親而表現出來的不屈和倔強卻是讓她微微動了惻隱之心。其實幫他一把,對她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的事情罷了。
“看在你一片孝心,等你傷好了,我便送你去靈墟觀修習仙法吧。”女子留下這句話,便翩然離去。
小青辭并不知道靈墟觀是個什么地方,但是如今他并沒有別的選擇,他還太小,太弱,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更遑論保護他的母親。不用多想他也知道這個女子定是哪路仙娥,她要送自己去修習仙法,想必那個地方也不會太差。
在這洛河宮中小住了幾日,小青辭身上的傷很快的痊愈了。他還記得女子在發現他傷勢竟然恢復得如此迅速的時候,素來不見波瀾的美眸中劃過一絲訝異,她說:“你這小家伙,體質果然很特殊。”
很久之后,青辭才知道,這所謂的特殊究竟指的是什么意思。
臨行之前女子端坐于暖閣之中,面前擺著一張古樸的瑤琴,只聽她清冷的聲音響起:“相識一場,這首《青絲挽辭》便當做給你踐行吧。”
那時候他還小,從小生活窘迫困難,并沒有師父教習他音律,他聽不懂女子彈的是什么,只覺得那曲子聽起來甚是婉轉,不過婉轉歸婉轉,但好像總覺得少了些什么。
女子并沒有親自送他去靈墟觀,而是差了個洛河宮中的小仙帶他前往。那小仙似乎是得到了女子的授意,將他送去靈墟觀的時候并沒有提及是受何人所托將他送來的。
從那以后的好多年,小青辭便獨自一人留在靈墟觀中,說是修習仙法,可是日子過得連打雜的小廝都不如。除了沒有性命之虞,他依然每天都遭人白眼,被人欺負。而那清冷絕艷的女子卻始終未曾來看過他一眼。
這樣的日子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有一天他又受了欺負。
這些年過去,那些與他差不多時間進入靈墟觀修習的孩子,如今仙法都已小有所成,唯獨他還是什么也不會,成天與柴禾為伴,一身臟兮兮的還不會說好聽話討人喜歡。
這世間總不乏如此之人,仗著自己強大幾分便處處想著壓迫和欺負別人,從而找到一種凌駕于他人之上的滿足感。那些孩子當中自然也總有那么一兩個刺頭,尋著借口就想嘲諷他一番。
平日里他們說他笨,說他臟,說他如何他都忍了。唯獨那一天,有個不知死活的小子說他來這靈墟觀這么多年,從來不見他回過家,也從來不見有親人來探望他,指不定他就是他父親在外面與什么狐媚子茍合而生的野種,所以才如此見不得光,日日龜縮在這靈墟觀中。
這話瞬間將小青辭心中長久以來積壓的怒火全部點燃,他的母親是這個世上最美好的女子,怎么能與其他女子相提并論?而那些圍著他父親轉,處處想打壓陷害他和他母親的女子才是真正的狐媚子。老天無眼,為何那些作惡多端的人卻能夠逍遙自在的活在世上,他和他的母親卻是命途如此多舛。
如果說這時候的小青辭還能用最后一絲理智克制住自己不要動手,是因為他深知自己不是那個孩子的對手,動手也只能是白被人揍一頓的下場。但后來那孩子的舉動卻是成功的將他最后一絲理智給燃燒殆盡了,因為對方說到激動之處,竟是對著小青辭吐了一口唾沫,不偏不倚,正好吐在了他的臉上。
這是他的禁忌,曾經在那個應該被稱為“家”的地方,他就是這樣被那些所謂的“家人”欺凌的,那些所謂的兄弟姐妹朝他吐唾沫,說他不詳,說他和他的母親都應該被處死。至此,他恨透了這世上所有對別人吐唾沫的人,而唾沫這種東西也讓他感到無比的惡心,無比的厭惡。
毫無疑問的,他動了手,也毫無疑問的,他被群起而攻之。事情的最后,是他一個人受了罰,其他的孩子只是被口頭訓斥以示懲戒。
他依然記得,那天他受完罰,拖著疲憊而疼痛的身體緩緩的走到了靈墟觀通往下山之路的階梯上。俯瞰著那一節節望不到盡頭的階梯,他茫然而無助的蜷縮在墻根的一角。從那幾個孩子辱罵他,動他,到他接受不公平的審判而受罰,他始終都沒有流下一滴眼淚。
因為母親曾告訴過他,他的體質很特別,他的血統很尊貴,他一生可流的眼淚很有限。他不明白自己的眼淚有什么特別,但是基于對母親無條件的信任,長這么大,無論他有多么的悲傷難過,他都始終未曾哭泣過。
可是如今,他再也不想堅強了,或者說,一直以來他就沒有堅強的資本。僅僅只是因為母親說他此生能夠流淚的次數有限,所以他一直未曾哭泣過。
夕陽西下,余暉映照在他瘦弱的身體上,沒有人看到他躲在觀外的墻根,如果有,恐怕也沒有人會關心他,搞不好可能又會讓他受一頓罰。不知怎的,他忽然就覺得自己似乎真的就只是個無用的廢物,被全天下所遺棄,就像那些人說的,他如此不詳,早就不該活在這個世上。
眼淚就這么輕而易舉的奪眶而出,止都止不住,心頭所有的委屈和怨恨就猶如決堤的洪水一般,化為無盡的淚水沖刷著他孤寂的心靈。
不知哭了多久,他隱隱感覺身邊似乎來了個人。急忙朝著臉上抹了一把,不想被這靈墟觀中的任何人看見他的脆弱。可是剛剛一抬眼,一抹淡紫色的裙角便隨著微風輕輕搖曳入他的眼簾。
“姐姐……”只是看見那一抹熟悉的裙角,小青辭便忍不住喃喃開口喚道。待他抬起頭來,便見著面前站著的正是當初他在那洛河宮中的琉璃暖閣內見到的那清冷絕世的女子。
有多久沒有見到這個女子,他自己也記不清了。他只知道自己那時候就仿佛見到了這世界上最親近的人,甚至比他的母親還要親,那一刻所有的情緒再次涌上心頭,他竟是不管不顧的一把撲進了女子的懷里,像個孩子那般嚶嚶哭泣了起來。
他沒有注意到的是,當時的他已經長到女子的肩膀那么高了,不再是初見時那軟糯小童的模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