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空離見女子忽然停下了腳步,很自然的開口問道。
“沒想到這個地方也能開出洛神花來。”風湮望著遠處一簇紅得有些張揚的嬌艷花朵,微微勾起了唇角。
空離看著女子淡淡展露笑顏的側臉微微有些發愣,他一直以為這個女子和他一樣,不會有什么特殊的喜好,也不會輕易流露出喜悅或者是悲傷的感情。
可是這一刻他感覺自己好像想錯了,原來不過一簇花團,就能讓她那張淡漠疏離的面容變得如此讓人著迷。
其實空離的想法本沒有錯,只是今時不同往日,他現在見到的風湮已經不是過去的那個風湮了,她的心里有了感情,那種感情是屬于一個女子對于一個男子的思念與愛慕,并且在潛移默化之中柔和了她眉宇間的冷漠疏離。
“染衣曾與本君說起過,你的洛河宮中遍布這種花。”空離淡淡的附和了一句。
風湮輕輕的點了點頭,“此花雖然色澤過于艷麗,但是卻有凝神靜氣的奇效。”
“凝神靜氣?”空離似是略有些詫異,“莫非神女也有心緒動蕩、心境不平的時候?”
風湮將視線從遠處那一簇洛神花上收了回來,轉而淡淡的望向空離那一雙銳利但冰冷的眸子,“說到底,本宮終是與佛無緣,內心始終有所堅持。既是有放不下的東西,那便自然會有牽掛,如此一來,心境又如何能如死水一般平靜?”
空離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風湮所言其實就是他時常也會經歷的狀態,他們的冰冷只是相對的,相對于大部分可以隨心所欲的擁有喜怒哀樂的生靈來說,他們顯得淡漠冰冷,甚至是無情。
但是要想做到心如止水,那還是遠遠不可能辦到的事,因為三界氣運和天下蒼生都需要他們,他們承載了太多無法放下的擔子。
這么多年來,空離一直以為自己是孤單的,并且這種孤單是天地間獨一無二的,是永遠也沒有辦法被旁人所理解或者體悟的。
可是今日與風湮這么短短的幾句交流,他忽然有了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悸動,就好像自己的某些意識一直以來都被一層堅硬的寒冰牢牢封鎖著,但這一刻卻是與另外一個冰封牢籠之中的意識產生了共鳴。
于是堅硬的冰殼迅速的被融化瓦解,得到釋放的意識不受控制的飛向另一個同樣破冰而出的意識,然后相互包裹,相互融合,和諧的相處在一起。
這另外一個破冰而出的意識,自然就是屬于風湮的。
雖然從清瀟雅苑一路走到這里,空離所說過的話一共就這么幾句,而且沒有什么值得細細品味探究的東西。可是風湮的感知是如此的敏銳,對方一點點細微的變化,只要她愿意,便能夠感受得到。
更何況此時的她對于空離同樣產生了那種奇異的悸動,那是一種無需更多言語交流便能夠感知到對方心意的神奇體驗。
這種悸動與情愛無關,也不分男女,若是有幸遇到了,那便是一種能與堅貞不渝的愛情相媲美的堅固的力量,這份力量名為“知己”。
有一種默契叫做心照不宣,誰也沒有說破自己眼下內心的感受,又或者說,他們根本就不需要說出來,因為對方所想他們已經了然。
兩人就這般相對而立,距離不遠不近,神情平靜坦然,這一刻他們都在對方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忽然,空離指尖光芒一閃,對著那一簇火紅的花團一招手,一朵開得正好的洛神花便飛入了他的手中。
他將花朵放在鼻尖深深嗅了一嗅,輕聲贊道:“清新芬芳、沁人心脾,確實讓人感覺寧和安詳。”
說罷,他竟是做出了一個十分突兀的、連風湮都不由得心頭一跳的舉動——他一抬手,將手中的洛神花別在了風湮的耳邊。
風湮微微一愣,眼中略帶疑惑的盯著空離,不知道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是何用意。
空離的臉上依舊沒有什么特別的表情,只是淡淡說了一句:“鮮花配美人,況且……現在的你,正好需要這一份安寧。”
風湮先是一怔,隨即便了然了——自己今日是抱著目的來參加百日宴的。她只預感到她會在這一次的宴席上再一次遇見六百多年前那個自稱姓修的男子,可是身處太宵宮好大一會兒了,她卻是一點也沒有感知到那個男子究竟在哪里。
正是因為這一份牽掛與希冀,使得她的情緒愈發的有些不淡定起來,以至于方才空離在她的耳后插上洛神花的時候她竟然一時有些失神,恍惚間莫名的產生了一種“希望眼前男子便是她心頭所惦念之人”的幻想。
然而風湮是怎么也不可能想到,她心中所惦念的那個男子,此時就出現在這瀾瑯天池的邊上,就站在距離她與空離不過數十丈開外的地方,并且親眼目睹了空離親手為她戴上洛神花的全過程。
只不過因為角度問題,從蒼妄的位置看過去,他只能看見空離的整個背影,而風湮的面容和大半個身子都被空離的身形遮擋,只露出插著洛神花的小半邊側臉和一小片淡紫色的衣裳。
說來也是湊巧,蒼妄在打發了陌千度和羅尤先入席之后,便隨意尋了個借口,說是早就聽聞太宵宮的瀾瑯天池美輪美奐,今日前來希望能夠一睹其風采。
別管這位修羅王是出于什么樣的目的提出這樣的要求,作為東道主的天帝定然是要欣然應允的,在他說明了今日舉辦宴席的地點正位于天池東面之后,蒼妄果斷提出了去西面看一看的提議。
其實蒼妄早就知道了今日小天孫的百日宴位于瀾瑯天池的東面,即便先前領他前往太宵宮正殿等候的禮官沒有明說,但是他的神念何等強大,微微動用法力便可以感知。
之所以提出要去天池邊上看看,并且是選在相對安靜清幽的西面,不過只是他為了在不引人注目的情況下,通過自己極強的目力在人群中搜尋他心儀的那個女子的一種手段。
若是那個女子當真沒有出現在此處,他恐怕就真得使用他最不想使用的那個方法,將女子的畫像施術便出一個假人來,借此以探聽這個女子的真實身份。
天帝屏退了左右,獨自與蒼妄信步在瀾瑯天池的西邊,兩位太極高手各自心懷鬼胎,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一些無關痛癢的東西。
只不過兩人心中所關心的事情卻是截然不同,天帝一邊走一邊在思索著對方的話里是不是有什么更深一層的含義,而蒼妄則是時不時的抬頭朝著東邊看一眼,試圖找出那個讓他怦然心動的身影。
然而他想找的人還沒有找到,視線盡頭就出現了那么一幅看起來頗為繾綣的畫面,叫他略有些焦灼的心境無端的生出了一絲艷羨之意。
于是乎,一聲感慨脫口而出:“早先本王一直以為天規森嚴不通情理,現在看來是本王狹隘了。”
天帝不明所以的側目看他,卻是發現他的深幽的紫眸竟有些迷離的盯著遠處,于是天帝便也順著他的目光望了過去,一眼便瞧見了一個一襲黑袍的背影以及憑借他的視線角度只能看見一小片衣角的淡紫色裙衫。
蒼妄不知那一男一女是誰,天帝心中可是清楚得很。可是讓他也頗感意外的是,這八竿子打不著一點關系的兩人,怎么會單獨出現在這個地方?
再聯系蒼妄那一句沒來由的感慨,就連天帝心中也泛起了嘀咕,莫非這天界之中出了名的兩尊大冰山竟然……
一想到這種可能性,天帝不由得脊背一寒,大司命與洛河神女互生愛慕,這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修羅王怕是還不知道他們兩個是誰吧?”天帝覺得很有必要用那兩人的身份來提醒一下自己和蒼妄,不要亂點鴛鴦譜。
蒼妄聳了聳肩,“從未見過,自然是不知。不過光天化日如此卿卿我我,天君卻是不聞不問,想來品階定是不低的。”
天帝對于蒼妄明顯揶揄的態度有些哭笑不得,“那個穿黑袍的男子乃是我天界的大司命空離君,而他身邊的女子則是伏羲后人,洛河的宓翎神女。”
蒼妄聞言恍然的點了點頭,眼中卻流露出一絲淡淡的危險,“原來是他們,本王對他們早有耳聞,沒想到今日竟能有幸得見。”
感覺到身邊的男子無端從體內散發出來的一股戰意,天帝心中一驚,幡然醒悟自己好心辦了壞事。他怎么一時間就忘記了這位尊貴王者的本質是一名修羅,而好戰是他們修羅的天性。
空離和風湮雖然極少露面,但是他們的神力之強,那是在三界之中出了名的。以蒼妄的自傲和狂放,怕是早就想著要與這二位切磋比試一番了。
一想到接下來有可能發生的事情,天帝這下子是真的頭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