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雅間,杯盤碗盞,滿桌珍饈,酒香四溢,男俊女俏。
男子大快朵頤,酒到杯干,肆意灑脫,女子強顏歡笑,恍如侍女般添酒布菜,時有酒水自杯中溢出,嬌嫩白皙的額頭滿是細密汗珠。
“蘭姑娘不必如此客氣,本王過慣了苦日子,可不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紈绔子弟!”
吳明笑吟吟道。
“吳……王爺說笑了,這是小女子應該做的!”
蘭心素勉強擠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絕美容顏因害怕而白的有些扭曲。
不怕不行,這是個敢算計圣境大能,并且成功,更是一手坑殺了數以百計大宗師精英的絕世兇人!
她如今雖也是大宗師,可比起那些精英還差了不少,估計連撒牙縫都不夠。
用腳指頭想也能大體猜到,吳明突然出現在此,絕不是為了她一個小小的大宗師,就如數月前,其姐蘭心慧突然被困魔窟一樣。
如今吳明出現在這里,而且精準的攔在她回家路上,旁邊不遠,僅僅隔著兩條街就是蘭家大院,這是想干什么?
“看來,你確實長大了!”
吳明感慨不已。
曾幾何時,少女刁蠻任性,與妖為伍,前呼后擁,如今雖闖下偌大名聲,被不少好事者奉為女俠,卻是孤身返家,再不復往昔。
“不知王爺此來,所謂何事?小女子……小女子家就在此地,或許……或許能幫襯一二!”
蘭心素臉更白了幾分,勉強點了點頭,心跳如鼓。
雖然自己比吳明大了幾歲,被對方稱作‘長大了’有些不妥,卻沒有覺得任何不適,仿佛這本就是應該的。
一如當年初見,吳明本就老成一樣。
“哦,蘭姑娘確實能幫得上本王一點小忙!”
吳明微微點頭,給蘭心素倒上一杯酒,示意道,“別光顧著說話,喝酒!”
“您說吧,只要……”
“喝!”
“咕嘟……咳咳!”
蘭心素被酒嗆的連連咳嗽不止,心中更是惶恐。
“來,再喝一杯!”
吳明笑容和煦,滿口白牙森森。
蘭心素默然好一會,深吸口氣后,紅著眼眶一飲而盡,俏臉上升起一抹仿若趕赴刑場般的決絕。
十年了,當年任性刁蠻的小姑娘長大成人,如今也是獨當一面,名貫一方的女俠,聰明如她,已然隱約察覺到了什么。
“咕嘟!”
不用吳明提醒,蘭心素飲下第三杯,如鼓般跳動的心口,竟是出奇的平靜下來,面色也漸漸紅潤。
也不知是不勝酒力,還是看明白了,伸頭一刀,縮頭一刀,左右是躲不過去了,何必自找不痛快呢?
“王爺此來,找小女子何事?”
蘭心素略帶沙啞道。
“講講你的事情吧!”
吳明淡淡道。
蘭心素沉默少頃,娓娓道來,說著說著,似是敞開了心扉,打開了話匣子,竟是一股腦的將小兒女各種都說了出來。
說了自己小時候如何頑皮,每次闖了禍,都是姐姐蘭心慧頂缸,又是如何視姐姐為榜樣,明面上恭敬有加,暗里卻妒忌非常。
甚至在后來,亦或者蘭心慧寬容之下,哪怕存了將她引見于錦清等妖族之流的心思,都沒有被懲罰。
說了初來天葵的害怕,說了自己喜歡的男子,不出意外,就是那風靡大宋乃至神州,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趙書航。
也說了聽得吳明破壞了那場盛大婚禮,趙書航沒有成功娶親的病態快意,還有來自內心的痛惜。
當然了,也不乏對吳明這個魔頭的深惡痛絕!
吳明也不打擾,就這么靜靜聽著,彷如最稱職的聆聽者,腦海中漸漸勾勒出少女完整的一生。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自情竇初開,乃至默默愛戀,在親姐光輝遮掩下,禹禹而行,雖渺小,說不上堅毅,卻釋放出了自身獨有的光芒!
“我要死了嗎?”
不知不覺兩個時辰過去,日落西斜,蘭心素展顏一笑,一滴清淚劃過面頰,似有眷戀,似有不舍,遙望著落日下的城池。
鱗次櫛比的屋舍,在落日余暉映襯下,頗顯靜謐,與街道上行人噪雜之聲,交織出一曲迥異卻和諧的亂世離歌!
“嗯!”
吳明微微頷首,又滿上一杯送行酒。
“你打算去哪里?”
蘭心素沒有喝,輕輕拭去眼角淚痕,竟是會心一笑,綻放出人生最后的光彩,竟是有幾分奪目光華!
“西域!”
吳明沒有隱瞞,也沒什么好隱瞞的。
神州亂世,他得罪了太多了人,雖有億萬里疆域,可容他存身的地方不多了,總不能一直在虛空中流浪。
“那里對你而言,倒是個好地方!”
蘭心素美眸中充斥著向往,又給吳明倒上酒,抿了抿有些凌亂的發梢道,“我姐姐她也是個苦命人!”
“我知道!”
吳明一飲而盡。
修煉紅塵白骨道這等絕學,比之太上忘情一點也不差,前者入世煉心,后者絕情無性,都是世間一等一的絕頂入道之法。
到得高深處,都可超凡入圣,位列世間絕巔!
可也正是如此,比之任何人都苦,萬千凡塵雜念煉佛心,后者割舍七情六欲,每一種雜念入心,每割舍一種感情,都是在割裂靈魂!
這種痛苦,非大毅力,大決心,大志向者,難以承受!
“你說……這世上有好人嗎?”
蘭心素幽幽道。
“有,而且每一個人都是好人!”
吳明笑著喝酒,見蘭心素面露不解,旋即解釋道,“人啊,心里都住著一個天使,一個魔鬼,你控制住了魔鬼,就是天使,反之亦然!”
“王爺大才,少有人及!”
蘭心素不懂‘天使’是什么,可她也是聰慧女子,從字面意思便猜到了這句話的意思,面露佩服的點頭道。
“哈哈,拾人牙慧罷了!”
吳明失笑搖頭,驀地目光微凝,向著蘭心素一探手。
蘭心素脖頸衣領下,淡金色云紋微閃,一顆龍眼大小的寶珠吊墜飄出,落在了吳明掌心內。
“菩提子!”
吳明眉頭一挑,摩挲著帶有女子體溫的佛珠,看著俏臉微紅,有些不知所措的蘭心素道,“看來蘭姑娘佛緣不淺,今日倒是不需要家破了!”
“啊?”
蘭心素俏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美眸中恐懼如潮涌,卻又轉瞬安定下來。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天地間突兀響起一聲飽含悲天憫人之意的佛號,卻見不知何時,多了一名身穿金紅袈裟,俊美若處子,不似凡塵人的僧侶。
造化鐘神秀,陰陽割昏曉!
神秀緩步而來,步步生蓮,映照的黃昏有如晴空,天地不可奪其光彩,仿若大日騰空,普照萬物,帶來無垠生機!
這宏大異象,卻未引起任何人注意,街上返家的行人,依舊如常。
“神秀師兄!”
蘭心素目露崇敬,雙手合十,起初還有一絲激動,可在看到穩如泰山的吳明后,美眸旋即黯淡下來。
眼前人連圣境大能都能算計成功,即便神秀號稱佛子,乃當世一等一的絕世天驕,比之瀧靜菩薩又能強到哪兒去呢?
“吳施主,冤冤相報何時了?”
神秀輕聲道。
“圣人云,以直報怨,以德報德,禪師著相了!”
吳明輕笑搖頭,倒了一杯酒。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神秀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全無當年在醉月樓中,黃昏之下,吃下肉包子的勉強與糾結,“施主心中佛,善念廣博,何至于此?”
“屠刀不在我手,禪師何以教我?”
吳明自斟自飲,淡定從容。
蘭心素嬌軀一顫,神色更顯黯然。
將要殺人或一直在殺人路上的吳明手中沒有屠刀,那又在誰手里呢?
答案,顯而易見!
“阿彌陀佛,貧僧卻是不能任由屠刀落下!”
神秀雙手合十道。
“看到那個孩子了嗎?”
吳明不答反問,笑著一指窗外。
街角旁,屋檐下,一名滿面慈愛的男子,懷抱著一個手中抱著布老虎,一口一口舔著糖人,約莫五六歲光景,仿若瓷娃娃般,滿面幸福嬌笑的女童。
落日余暉,一大一小的身影,在街道上被拉的頎長,透著難以言說的溫馨。
“施主心有魔障,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神秀眸中神光微閃,頭垂的更低了。
“你我皆身在地獄,心中之魔存在即是真理,何必在意兩岸風景如何?”
吳明淡淡道。
“哎!”
神秀唇角動了動,終究是化作一抹嘆息,再不聞規勸聲,只剩下碾動佛珠的急促摩擦聲。
“多謝師兄護持,小女子敬你一杯!”
蘭心素展顏一笑,有若空谷幽蘭,一飲而盡。
聰明如她,已然知道,神秀救不了她!
這是兩大絕世天驕的禪機交鋒,蘊藏著無限殺機,也是吳明對世道的反擊!
亦或者說,是對人族正統勢力的反抗!
已然成就半圣佛陀之身的神秀若出手,固然能擋下吳明,卻擋不住戰斗余波,華云城必然會毀于一旦,屆時生靈涂炭,因果纏身!
所以,神秀妥協了,放棄了蘭心素,選擇了華云城百姓。
吳明殺意如鐵,堅若磐石,不會因無辜弱小而動,神秀心懷慈悲,舍小保大。
本質上,兩人并未有任何區別,因為他們誰也沒有問過弱小者,是否愿意為他人活命而舍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