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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樣的中秋佳節,有人歡喜,有人平和,有人不在意,有人失意,也有人,是痛苦。
歡喜的,是久別重逢。平和的是在意的人一直都在身邊。
失意的,是今年不如去年。
而痛苦的,是喜愛的人已經不在人世,養育你的人含恨而終,疼愛的孩子也遠在天邊不得相見。自己已經不再有往日風光,注定郁郁而終。
痛苦的人……便是褆。
他提著一盞燈,很一般的紙糊燈籠。里頭是最普通不過的燈油,散發著不好聞的味道。
他身上穿著的是自己過去的衣裳,其實都是好料子,這些衣裳,康熙爺沒叫人收拾走。
可是如今就連漿洗都是問題,他又瘦了太多。
衣裳皺巴巴的,可還是撐不起來,有種形銷骨立的感覺。
不過一個多月,他的頭發就花白了。
如今看,像是個老頭一般。
他提著燈,在府里幽魂一般的走著。如今他能隨便走了,可是哪里都是黑的。
他的府邸,已經不是過去那個什么供應都不少,他自己還有很多東西的府邸了。
他的私庫已經被皇阿瑪抄沒,沒什么東西了。
過去府里的東西就算沒有被拿走,也不能都用掉。
還要留著慢慢用。
后院里,就算是燈油,蠟燭這樣過去根本不算東西的東西,如今都是算計著用的。
除了格格們屋里還能用,其他的奴才們哪里能用呢。
便是中秋又如何,府上沒有了廚子,吃飯都是艱難的,何談這些?
內務府已經不會再給他們送東西了,隔幾日,有人送一車東西來。
也是最普通的,面,米,油。也有肉,但是少。
再多的,就是土豆,白菜,腌菜這樣不容易壞掉,又便宜的東西。
可僅僅是去年的中秋,他們的日子還是很好的,京城里數一數二的好。
便是一個格格,待遇也遠比別的人家的正經福晉好些。
可能這就是人說的,人一輩子的福壽都是有定數的,要是提前用完了,就注定晚景凄涼吧。
褆提著燈,慢慢走著,夜風明明不冷,可他就是覺得渾身發寒。
他穿著單衣,就這么走著。人啊,越是這樣的時候,越是容易想起往昔。
也不知道是哪一年的中秋,他與福晉在花園里賞花,也是這個時候,也是這樣的夜里。
福晉抱怨他不知道冷暖,給他披著斗篷。
如今……
褆看著黑漆漆的花園,深一腳,淺一腳的走進去。
這里還有殘留的花,依舊開的美麗,可是不過一個多月,這花園里的雜草就多到無從下腳了。
很快,這里就分不出什么花什么草了。
他看著那亭子,像是往昔一幕還在眼前,可那個給他披衣,說他不知道冷暖的女人,卻已經長眠在地下了。
他真是后悔啊,悔不當初。
他從后院一個老嬤嬤嘴里知道了福晉最后的事。
原來去年起,福晉身子就不成了。
可他在忙什么呢?忙著奪嫡……
福晉撐著病體,熬著,受著,苦著,擔驚受怕著……終于是走完了她三十多年的日子。
她受苦了。
褆坐在冰冷的石凳上。
他想,這凳子一貫這么冷?似乎不是。
過去只要是這個季節坐著,會有人墊上墊子的……
可如今……
他也不知道是哭還是笑。
也不知道在那頭,額娘和福晉見到了沒。
見到了,兩個人會不會怨恨他啊?
額娘不會,額娘是多要強的人……
可死了之后,連妃陵都進不去。這是皇阿瑪不肯承認她了。
叫她一個人,孤魂野鬼的怎么辦呢?
生養了他一場,最后落得那般下場,真是他不孝啊。
褆坐在那,坐著坐著,就再也坐不住了。
一個人忽然起身,縮在了亭子的角落里,哭的跟一個孩子似得。
可是……不管他怎么哭,都不會有人聽見,府里如今人越來越少。
這個時候,沒有人來。
他早年寵愛福晉,對格格們都一般,這時候,沒有人與他交心。
他一個人,哭的喘不上氣來,就躺在地上,不知過了多久,終于止住這壓抑的哭聲。慢慢的爬起來,靠著柱子坐好。
哭沒有用……
做什么都沒有用。
如今他什么都不想要了,給他皇位也不想要了。
他只想要自己的親人都活著,額娘活著,福晉活著,大格格能回來。幾個孩子都回來。
然后,哪怕做一輩子的光頭阿哥都好。一輩子沒出息也好,只求他們都在,一個都不要走。
可是不可能了。
如今,哪怕是在夢里,他都不能再有這樣的日子了。
這大概就是一個謀逆自己父親的人的報應吧。
該的。
他擦干了眼淚,提著燈,繼續往回走。
他其實想死,這樣的日子誰還想活著啊?
無望的日子。
可是不能。他不敢。
要是死了,他的孩子們怎么辦呢?
他的弘昱才六歲,他的二阿哥才三歲。怎么辦呢?
他那幾個受他連累的格格,要是去了蒙古都活不了,他憑什么就現在去死?
他得活著。
如果格格們活不下去,他的受著,一個一個的聽著,哪怕每一次都是心碎,也得碎。
這是他的罪過。不能不受。
死了是痛快了,可是那些為他冤死的人們呢?
他自己做的事,自己要承受后果。
也許,還有幾十年,后悔沒用,懺悔沒用,他就只能受著這些苦。
慢慢來,慢慢受著,總有一日,老天爺懲罰夠了,他就死了。
褆慢慢走回前院,和衣躺在榻上,也不管身上的土,只將被子拉上來蓋住自己。
縱然蓋住了也是像冰窟了一樣的感覺,可這樣他覺得安全。
睡吧,睡著了就不難過了。
也許睡著了,還能夢見他們呢。
他想起小時候讀的一首唐詩,以前沒覺得如何,如今讀,真是太應景了些。
很多句子,他已經不記得了,只有一句,記得最清楚:老去漸知時態薄,愁來惟愿酒杯深。
而最可笑的是,他連借酒澆愁的機會都沒有,他連酒都不再擁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