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拉頸后的絨毛頓時豎立了起來。
她負責著阿薩辛刺客們在羅馬的情報搜集工作,所有的情報都在她這里匯總,并且由她分析緊急與否安排遞送時間,以及刪除一些虛假,不可接觸的內容,她接到過洛韋雷樞機曾經下發給雇傭兵與野刺客們的任務,要求他們去刺殺朱利奧.美第奇——當然,只有寶拉和埃奇奧才知道站在那幾個帕奇身后的正是那位,就洛韋雷樞機的地位,想要處死一個還未正式成為圣職人員,又只是個私生子的朱利奧原本無需這樣麻煩,也就是說,他有著不得不這么做的理由,后來他們才知道,洛韋雷樞機正是因為想要提前為他的兒子約書亞鏟除將來的敵人而產生了這樣的念頭,之所以要隱藏真正的指示者,是因為朱利奧是皮克羅米尼樞機相當愛重的弟子,幾乎等同于他的兒子。
這件事情在洛韋雷樞機突然抽回傭金,撤銷懸賞后隨之不了了之,但他們的人說過,洛韋雷樞機曾經多次拜訪皮克羅米尼樞機,而那個時候朱利奧總是在他的老師身側。
寶拉先行拉下兜帽,展露艷麗的容顏,深深鞠躬,而就在她思索著對策的時候,朱利奧上前一步,同樣撤下了兜帽,他的發色仍然是黑色的,不過在意大利,西班牙和英國,黑發都不是那么罕見,寶拉擔心的是他的眼睛,金色的眼睛,如果那么常見,就不會有孤陋寡聞的人認為那是一雙魔鬼的眼睛了,但她沒有聽到除了贊美之外的聲音,她看向朱利奧,只看到了一雙美麗的黑眼睛——這么說也不是那么正確,因為那時一雙瞳孔放大,令得淺色的虹膜只剩下宛如日食般細細一圈的眼睛,虹膜外圍要比內里更淺淡,你可以說它是灰色的,或是淺褐色的,但絕對不會令人想起金色。
在這個年代,女性們時常在與情人們幽會時使用顛茄根熬煮出來的藥水滴眼睛,這種藥水會擴大瞳孔,令人視力模糊,敏感,但從外表上來說,這種沒有反光的烏黑色有著讓人無法轉移視線的奇特魅力,又會令被注視著的人有著強烈愛著的感覺,所以在娼妓中更為盛行。
朱利奧的五官秀麗,雖然做了娼妓的妝扮,卻沒有將自己真的捏造成一個女人,“她”給人的感覺更像是介于男性與女性之間,孩子與成人之間,甚至有點尖銳刻薄,卻正與平素溫和可親的朱利奧.美第奇大相徑庭,洛韋雷樞機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然后才屈尊紆貴地將視線落在寶拉身上:“她是第一次嗎?”
“是的,大人。”
洛韋雷樞機捏了捏手指,他身邊的一個侍從立刻走上來說了幾句話,樞機明顯地猶豫了起來,但在片刻后,虛偽還是戰勝了欲求,他揮了揮手,就讓朱利奧與寶拉走了。
“等等,”杰姆低喊道,“我以為我們至少應該商討一下。”是的,他若是待在帳篷里,也只不過換了一個地方做人質而已,但他不相信查理八世,雖然查理八世和亞歷山大六世與奧斯曼土耳其都是敵人,但法國國王查理八世并不是一個虔誠的教徒,信仰對他來說更類似于一柄武器,而且為了征伐那不勒斯,查理八世的錢囊早已空空如也——杰姆早就知道,他的兄弟,奧斯曼土耳其的蘇丹早就厭倦了每年四萬金杜卡特的支出,準備直接給一大筆錢換取教廷了結了自己,亞歷山大六世不同意,是因為杰姆若是繼續活著,他的兄弟就不敢輕易發起有關于信仰的戰爭,但換了查理八世,他和奧斯曼土耳其間隔著整個意大利,他未必不會同意這個提議。
“沒有必要。”凱撒說,“我相信朱利奧。”他可不相信朱利奧扮成一個娼妓只是進來看看他的情況,沒人比他更清楚,朱利奧平時看起來溫和,柔軟,慢吞吞的,像那只總是被盧克萊西亞抱在懷里的同名大貓,但在需要他行動起來的時候,他當機立斷的速度甚至會快得令人喘不過氣來,在圣方濟各的陵墓中他就知道了。
“若是你們帶了毒藥,”杰姆做最后的爭取:“我可以去放在葡萄酒里,請那幾個守衛喝下去。”
“你信不信他們會讓你先喝一口。”寶拉說,一邊迅速地刮掉他的胡須,杰姆十分憤怒,因為他的胡須是他的驕傲,但寶拉也說了,胡須與生命,他必須選擇一樣,而這個美艷女人的小刀正在他的脖子上滑來滑去。
“單單撤除周圍的守衛沒用,”凱撒說:“我們外面有八千個瑞士人,一萬七千個法國人。”
他們耐心地等待著,暮色降臨,營地中篝火燃起,火把點亮,而后又熄滅,仿佛天主也在保佑著他們,在黎明到來之前,營地中甚至彌漫起了一陣濃重的霧氣,這時候大約是凌晨四點左右,正是人們的睡夢最為甜美的時候,忽然之間,就聽見有人用法語大叫:“逃走了!他們逃走了!凱撒和杰姆逃走了!”營地中頓時一陣騷亂,士兵與騎士們紛紛起身,穿戴衣物,盔甲,拿起武器,軍官從策馬在帳篷間穿梭,力爭以最快地速度將他們集合起來,他們一點也不擔心人質會真的逃走,兩萬多人的營地是個什么概念?馬廄有著專人看守,他們沒有馬,只能憑借雙腿,根本不可能在段時間內穿過這么遼闊的區域。
他們可能躲藏著什么地方吧,軍官想。
馬廄這里同樣是一片混亂,所有的騎士和隨從都在尋找自己的馬,仆人馬瑟是個勤快的家伙,他將自己主人的馬匹打理的比他本人還要強壯干凈,一聽到軍官的喊叫,他就從馬廄的干草上爬了起來,給馬匹裝好鞍具,他剛剛完成自己的工作,就聽到沉重的腳步聲,他非常熟悉,一個敕令騎士在穿戴好全身盔甲之后最少也有一百五十磅那么重,果然,在火把的光亮下,他看到了一個敕令騎士正在向他走來,身后跟著他的隨從騎士和持弓騎士。
他看見了對方胸甲上的紋章,那不是他的主人,馬瑟正要提出疑問,那個騎士身后的持弓騎士——他非常俊美,或者說,美的就像是一個女人,他笑吟吟地走向馬瑟,看上去要和他親密地擁抱一下,事實上,夾在寶拉手指間的利刃一下子就取走了馬瑟的性命。他們一行四人迅速地翻身騎上馬匹,遁入霧氣。
他們即將穿過營地的時候,遇到了一隊瑞士長矛手,他們為首的人走上前來,鞠了一個躬,“騎士老爺,”他問道:“您們這是要去哪兒呢?”
“賽普拉斯伯爵命令我們去營地邊緣巡防。”為首的騎士說,從打開的面甲里,瑞士長矛手看到遠處的火光正在他的眼睛里跳躍。賽普拉斯伯爵是法國國王查理八世的心腹,確實有著調動敕令騎士的權力。
“您身后的人是您的隨從嗎?”
“是的,”年輕的騎士耐心地說:“除了倒霉的包羅,他得了意大利病。生了瘡,有點發熱。”這也對了,敕令騎士有著一個,或是兩個隨從騎士,三個持弓騎士,這是既定的標準與習慣,而這位騎士身后只有一個隨從騎士與兩個持弓騎士。
“愿上帝保佑他。”瑞士長矛手說。
“愿上帝保佑我們。”騎士說。向雇傭兵們點點頭,與自己的隨從一起策馬離開了。
直到幾天后,這個瑞士長矛手才知道自己確實遇到了逃走的人質們,他的感覺并未出錯,只是他,還有他的同伴們,誰也沒有說出那天早上的事情,只是偶爾會惋惜他們竟然失去了一個得賞的機會。
查理八世在憤怒了幾天后,也不得已地放棄了繼續搜索凱撒一行人,畢竟那不勒斯正在他的腳下,那不勒斯國王的冠冕俯首可得,他給教皇亞歷山大六世寫信,不斷地寫信,希望他能夠為自己加冕,賜給福佑,但亞歷山大六世始終沒有回信,凱撒的推斷是正確的,如果他還在法國人的軍營了,查理八十會把他拖在馬后,讓每個士兵都來唾他。
寶拉在離開法國人的軍營后就與凱撒他們分道揚鑣,凱撒,杰姆與朱利奧絲毫不敢懈怠,沿著羅馬涅與艾米莉亞大道一路奔馳,晝夜不停,終于在第七個夜晚回到了羅馬,他們饑腸轆轆,筋疲力盡,但沒關系,他們安全了。
凱撒第一時間就想要去見自己的父親,教皇亞歷山大六世,朱利奧阻止了他,他看向自己的朋友,心生戒備,但下一刻,凱撒似乎又想到了另外一個可能性,朱利奧的話更是給了他證據:“先去銀宮吧,”朱利奧說:“盧克萊西亞在那里等著你。”
杰姆左看看,右看看,“那么我回我自己的宅子?”博爾吉亞家族的事情,大概也只有朱利奧.美第奇這個天真的家伙愿意參入其中了吧——他如果年輕十歲,他也會的,畢竟;盧克萊西亞是這樣的美麗可愛。
凱撒抱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在銀宮見到了盧克萊西亞,他的身體與精神都已是強弩之末,但一個念頭牢牢地支持著他,讓他在見到盧克萊西亞的時候竟然還非常的清醒:“告訴我。”他直截了當地問道:“胡安呢?”
“你需要好好休息,凱撒,”盧克萊西亞哀求道:“我讓人準備了熱騰騰的洗澡水和燉羊羔,凱撒,我們明天再說這件事情好嗎?”
“告訴我,”凱撒嘶啞著聲音問道:“盧克萊西亞,我相信只有你不會對我說謊,所以別讓我失望,胡安呢?”
盧克萊西亞閉了閉眼睛:“他被父親派去米蘭了。”
“他去米蘭做什么?”
“神圣聯盟軍的統帥。”
凱撒一時間甚至無法理解盧克萊西亞的話,他向后退了兩步,看見盧克萊西亞突然露出了驚恐與悲傷的神情,她的碧色眼睛倒映出他的影像,啊,看看,多像是一只夾著尾巴逃回家的狗,在它以為自己的忠誠能夠獲得主人的嘉許時,卻得知他的地位早就被另一條狗取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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