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韋雷樞機是在圣馬提亞節的前一天來到皮克羅米尼宅的,不得不屈身拜訪皮克羅米尼樞機讓他倍感不適,但為了得回約書亞的心,他要做一個好父親。
但發自真心地說,他真不知道該拿約書亞怎么辦才好,這個孩子太過執拗了,如果他還只有五歲,或是六歲,這種任性的行為可以獲得原諒,但到了十八、十九歲,放在俗世,他可能都有好幾個孩子了,卻還在為那么久之前的事情生氣——要洛韋雷樞機來說,約書亞出生之后,他沒有因為這個可怕的孩子生了魔鬼的臉直接把它放在火里燒了,就足夠寬容了,何況他也曾經希望圣方濟各的慈悲能夠降臨到約書亞身上,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價——那個時候,又是如此緊要,且攸關性命的事兒,他為什么不能體諒一下他的父親呢?想想亞伯拉罕的兒子以撒吧,他的父親聽見了天主的呼號,就將自己的兒子獻祭給他,難道以撒就因此憎恨自己的父親了嗎?他反而更愛他的父親了呢,因為這是天主給予的考驗,亞伯拉罕通過了,于是天主便賜福給他。
洛韋雷樞機一想起這么個孩子,他就要嘆氣,約書亞準是魔鬼派來折磨他的,最不幸的是,他也只有這么一個兒子了,之前是,之后也是,因為身體的殘疾,他無法做教皇,而他又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家族與自己的希望就此斷絕。
皮克羅米尼在他的小簽字廳里見了洛韋雷,這是一個非常潔凈又明亮的地方,修士們給他們送上了牛奶與甜餅,洛韋雷只嘗了一口,臉就不由得扭曲了起來:“是什么弄壞了您?”他刻薄地說:“我記得幾年前您還不是這種如同嬰孩般的口味呢?”
“大概是人世間的苦太多了的緣故。”皮克羅米尼:“要學會及時行樂,洛韋雷。”
“效仿我們的圣父嗎?聽說他又在昨夜與三個娼妓短兵相接了一整晚。”洛韋雷撫弄著自己的手指,語氣中地帶著一點幸災樂禍與痛快的報復心理,“但我們都知道,越是厲害的狗,越是不會狂吠,男人也是一樣,只有為了證明自己能干的老人和孩子,才會做出這樣可笑的事情——他或許還算健壯,但疾病正在掏空他的精力,而且情況越來越差……他堅持不了多久了。”
“這正是我要和你說的事情。”皮克羅米尼說:“我打算把約書亞送到他身邊去,約書亞在我身邊也學了不少東西了,他能夠治好亞歷山大六世。”
洛韋雷如同字面意義般地跳了起來,甚至打翻了牛奶:“您在說什么瘋話啊!”他瞪著皮克羅米尼,就算皮克羅米尼突然撕開皮囊,從里面跳出一只煉獄的魔鬼,也不會讓他更吃驚了:“現在不正是我們的機會嗎?!博爾吉亞快死了,教皇的三重冕距離你不過咫尺之遙!”
皮克羅米尼皺了皺眉:“冷靜些,洛韋雷,冷靜些好嗎?”
“你要我怎么冷靜!?”洛韋雷喊道。
“嗯,按你說的,我們可以就這么看著亞歷山大六世死掉,然后我做教皇,再后來呢?”
“后來……”當然是你將三重冕交給我的兒子約書亞.洛韋雷啦,洛韋雷不說話,不過他的眼睛已經說明了一切。
“錯了,”皮克羅米尼說:“接下來,我們要為亞歷山大六世留下的爛攤子擦屁股。”他往后一靠:“想想吧,他死了,法國人與他的協議卻還在,就算我們不認這份協議,法國人也已經在意大利了;還有那不勒斯,比謝比利公爵已經死了,雖然人們都說,他要對襲擊教皇的事件負責,但我們都知道那個頭腦簡單的笨蛋可做不到這點;至于米蘭與佩薩羅,盧多維科.斯福爾扎和喬瓦尼.斯福爾扎……斯福爾扎樞機主教還在外面流亡呢,更不用說,伊莫拉與弗利……那兒已經是一片廢墟了,還有,據說威尼斯人對教皇的私生子有意入侵法恩扎的事兒也表示出了強烈的不滿……
還有教會軍、雇傭兵們,圣殿騎士團,我們都知道,他們都還在哪……當然,這些都比不上空蕩如洗的圣庫,亞歷山大六世當然可以痛痛快快,爽爽利利地去死,但那些窟窿呢,你準備讓皮克羅米尼與洛韋雷家族去填補嗎?”
洛韋雷樞機在房間里煩躁地轉了幾圈,他畢竟做過好十幾年法國國王最為信任的重臣,之前也不過是被觸手可及的三重冕迷惑了眼睛,皮克羅米尼樞機一提醒,他也發覺,現在就讓亞歷山大六世去死確實是一件得不償失的事情。
“那么,”他警覺地問:“為什么是約書亞?”
“我倒想讓朱利奧,美第奇去呢。”皮克羅米尼交叉起手指:“你沒忘了我曾經照顧過我的叔父庇護二世,以及他的后繼者保羅二世的飲食起居吧,我服侍他們,得以親近他們與被他們信任,約書亞不過也是與我走一樣的路罷了。”他說。
“但博爾吉亞知道他是我的兒子。”
“正因為他是你的兒子,你不是一直在試圖獲得博爾吉亞的寬恕?”皮克羅米尼說,無視從洛韋雷臉上掠過的一絲恥辱之色,:“亞歷山大六世不信任我,但他信任我的醫術,凱撒.博爾吉亞更對此垂涎已久,你從我這里將約書亞奪回去,讓他去服侍亞歷山大六世,若是他的病得以痊愈,那么約書亞定然能夠被他接納——畢竟他們并不知道我們并不如表面上那樣冰火不容。”
“他們會相信約書亞嗎?他畢竟也是你的弟子。”
“別蠢了,難道導師能夠勝過父親嗎?沒人能比博爾吉亞更相信血親的力量了。”
“我不知道……”洛韋雷喃喃道:“這很危險……而且這對約書亞之后的名聲……”
“你以為我還會讓亞歷山大六世如同瑪土撒拉那樣活上九百六十九歲嗎?”皮克羅米尼不耐煩地說:“等到時機適合,約書亞當然是要回到我身邊的,做我最愛的弟子,過上幾年,等他披上紅衣,就不再會有人記得這件事情,以后,他還會繼承我的一切——我從來就不是一個言而無信的人,你應該相當清楚。”
“我不能確定……”
“洛韋雷,”皮克羅米尼危險地放低了聲音:“讓該活的人活,讓該死的人死,才是我們必須去做的事情,只有我們可信的人在亞歷山大六世身邊,我們才能真正地掌握他們。”
“而且,”他說:“我們何不讓約書亞自己來選擇呢?!”他大踏步地走向房門,猛地一下就把它拉開。
約書亞站在門口,面色呈現出醉酒般的酡紅色,“我愿意!”他大聲說:“我愿意!”
所有人都知道,皮克羅米尼樞機與洛韋雷樞機,這兩個原本關系就不怎么好的家伙,終于吵翻啦,據說與皮克羅米尼近年來最寵愛的一個弟子有關,據說那是一個洛韋雷的分支子弟——洛韋雷樞機堅持要把他接回洛韋雷家族,皮克羅米尼樞機當然不愿意多年的教導就這么打了水漂,執意不肯。
“那么最后怎么樣了呢?”
“還能怎么樣?”一個閑人說:“他們鬧到了教皇那兒,圣父只得讓那個孩子自己選擇,他就選擇回了洛韋雷家族。”
“那個孩子的身份……”另一人眨著眼睛:“大概不是那么普通吧。”
“當然,我們都知道,可憐的洛韋雷樞機,缺了兩顆‘球’。”
他們頓時心有靈犀一般地大笑起來,這些有權勢的人若是遭到災禍總是能讓人津津樂道的,“這可能是他唯一的孩子啦。”那個閑人說:“原本他倒能有更多,但……他肯定是要奪回這個孩子的。”
“我是那孩子,我也選擇回去,”之前說起洛韋雷樞機隱疾的家伙說到:“老師能給學生的,怎么能夠與父親給他唯一繼承人的相比呢?”
他們之后又說了些嫉妒與羨慕的話,甚至波及到了亞歷山大六世,畢竟人們都知道,他有好幾個兒子。
這幾個人沒注意到,就在他們的酒桌不遠的地方,正坐著他們的話題之一。瓦倫蒂諾公爵,凱撒.博爾吉亞聽完了他們的話,向自己的士兵點點頭,“把他們都抓起來,”他說:“割掉他們的舌頭,一只手,再將舌頭黏在斷手的小手指頭上。”
下了這個殘酷的命令后,凱撒.博爾吉亞若無其事地走出了酒館,他向著鮮花廣場慢慢地走去,一邊思考著約書亞的身份變化給他帶來的問題——相比起朱利奧,約書亞之前并不十分受皮克羅米尼樞機寵愛,但比起他,又要好多了,至少皮克羅米尼樞機愿意教導他更為深刻與高超的內容——有關于醫術和神學的,而不是如對凱撒般的,按部就班,循途守轍。
至于約書亞最終還是選擇了自己的父親,凱撒一點也不驚訝,無論如何,血緣是無法割舍的,沒有什么能夠比血親更值得信任,而且皮克羅米尼樞機可不止約書亞一個學生,但洛韋雷樞機可就這么一個繼承人——他都覺得洛韋雷樞機太過優柔寡斷了。
也許他應該向教皇建議一下,在梵蒂岡宮給約書亞一個職位?不管怎么說,洛韋雷家族的勢力與錢財即便在羅馬,也是極其可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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