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雷佐與阿爾比齊意欲叛變的事實如同在佛羅倫薩體內突如其來爆裂開的一顆血瘤,又讓人意外,又令人忿怒。
佛羅倫薩的委員會成員們,自從擊退了不可一世的凱撒.博爾吉亞后就開始野心膨脹,雖然還不至于對周圍的城市率先顯露敵意,但同樣的,對于別人的挑釁他們也會覺得無法容忍——在這之前,還有人質疑朱利奧.美第奇為何要為盧卡設計與營造城墻。當然,像這樣的傻瓜不多,或許盧卡、比薩與佛羅倫薩在過去的一兩百年里征伐不斷,但在面對博爾吉亞這這件事情上——雖然此時的人們還沒有唇亡齒寒的概念,但凱撒.博爾吉亞是如何一步步地征服羅馬涅的,他們都看的很清楚。
而阿雷佐,不夸張地說,從兩百年前就已經是佛羅倫薩的屬地,除了查理八世入侵意大利時皮埃羅.美第奇因為恐懼而發了瘋,沒有哪個佛羅倫薩人覺得可以把它分割出去,尤其是現在,對于博爾吉亞的陰謀委員會的議員們群情激憤,尤其是那些有親眷朋友在阿雷佐的市政府里任職的成員——無需知曉詳細的內情,只要看看相似的,屬地城市里的暴亂,就可以猜到這些人必然兇多吉少,而且,如果博爾吉亞準備讓他的雇傭兵隊長來代為接管阿雷佐,他們絕對不會留下任何一個還能掌握權力的人。
朱利奧與美第奇,所要擔心的是列奧納多.達芬奇的安危,如果他暫時還沒被殺掉,那么,一旦阿雷佐事發,凱撒.博爾吉亞的陰謀破滅,而他必須又一次面臨佛羅倫薩人,或是說,朱利奧.美第奇賜予他的失敗,他一定會惱怒的發瘋——列奧納多.達芬奇只怕沒辦法擺脫身上的嫌疑,更不用說,凱撒.博爾吉亞從來就不是那種需要證據才能給人定罪的家伙。
在羅馬的時候,這位威名赫赫的瓦倫蒂諾公爵與羅馬涅公爵就經常對那些敢于對博爾吉亞家族說三道四的人處以極刑,更甚者,他會在歡宴的時候,興之所至地從監牢里提取罪犯,然后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逐一將他們當著賓客的面殺死——人們都在傳說,與其說他像是尤利烏斯.凱撒,倒不如說他像是尼祿.克勞狄烏斯.愷撒——那位同樣以殘暴瘋狂著名的羅馬皇帝。
埃奇奧幾乎不敢想象,若是列奧納多.達芬奇落在了凱撒手中,他會遭到怎樣的折磨,雖然這位朋友有些懦弱、怕事,但阿薩辛的刺客還是不希望在那些描述凱撒.博爾吉亞暴行的小冊子上看到他的臉或是名字。
朱利奧很難脫身,與他沒有離開羅馬之前,只是給皮克羅米尼樞機擔當秘書的悠閑時候不同,圣事禮儀部——事實上,這只是為了方便稱呼而約定俗成的一個名字,它的工作駁雜的很,因為幾乎所有與七大圣禮有關的內容——洗禮、堅振、告解、圣餐、終傅、按立和婚配都要由他們來調和、審查與記錄——但他們又沒有相應的權力可掌握,具體的“是”與“否”都要交給教皇名下的總理公署來決定。
相比起掌握整個教會知識傳播命脈,起草、發布教廷最具權威性的官方文件的總理公署;掌握著圣庫乃至整個圣廷經濟來源(包括且不限于各種稅賦,贖罪劵,對外借貸以及代為處理與稅收等財政事務等收入)的宗座財產管理局;擁有對所有教廷司法事務的普遍管轄權,民事上訴案件的審理權,給予申請人寬免、恩準,處理司法終審和行政權糾紛調停的事務,還要維護自身行政權的三大法院:圣輪法院、圣赦院與最高法院(大法官即教皇);以及幫助教皇起草和發布敕令的薪俸管理處(費拉里樞機忍痛讓出,而教皇亞歷山大六世承諾給約書亞.洛韋雷的圣俸審查官的位置就在此處)。這個所謂的圣事禮儀部,刻薄點來說,更像是幫助以上部門處理雜事的文書與小工,也難怪教皇亞歷山大六世會如此爽快地答應了皮克羅米尼樞機的請求。
但在朱利奧看來,雖然圣事禮儀部幾乎沒有什么權力可言,地位低微,又需終日忙碌不停,但它卻可以說是整個意大利乃至歐洲,甚至只要有天主教徒的地方的情報交匯中心,畢竟七大圣禮(除了按立)幾乎貫穿了每個天主教徒的一生,尤其是那些有著一定地位與身家的達官顯貴,若有孩子誕生,親人去世,或是聯姻婚配,必然是要來羅馬奉獻一場彌撒的——遑論除了以上的總理公署與三大法院之外,還有一些別人不愿去打理的小事也會交到他們手中,只是平時不會有人注意其中的內容罷了——而朱利奧現在就在整理這些東西,甚至挪用了一點睡眠時間。
埃奇奧也不會讓朱利奧參與到這場行動中,朱利奧在羅馬,比在其他地方更有用,他曾經希望這個孩子能夠成為一個阿薩辛刺客,但現在,很明顯地他會成為一個更強大的人——朱利奧.美第奇就像是一棵幼嫩的橡樹,雖然曾經遭到過雷擊、斧劈,卻絲毫沒有影響到它向著雨露烈日生機勃勃地伸展枝葉——當然,最重要的是,埃奇奧還不想被皮克羅米尼樞機抽打到滿庭院地亂跑。
“米蓋爾.柯烈羅不會殺了列奧納多.達芬奇。”朱利奧在思索了片刻之后,說。
“這正是我所希望的。”埃奇奧說,如果米蓋爾已經殺了列奧納多,隨他心意往海里或是河里一扔,那么不管他們做什么,都挽回不了這位友人的性命甚至軀體了。
“米蓋爾一直就在博爾吉亞家族效力,除了他的忠誠之外,也因為他不是一個只有蠻力的蠢貨,他很懂得如何與博爾吉亞打交道,尤其是教皇亞歷山大六世與凱撒.博爾吉亞……”朱利奧沉默了一會:“如果只是少年時的凱撒,他或許還會愿意聽從別人的勸導,但現在的凱撒——如果米蓋爾殺了列奧納多,也許凱撒不會當即懲罰他,但凱撒不會再相信他了……凱撒不會允許有人越過自己做事,哪怕其人的初衷是為他考量——更不用說,列奧納多是他剛剛任命的首席工程師,誰都知道,凱撒對其極其寵信,米蓋爾若是殺了列奧納多,簡直就是在撼動他的權威,剝奪他的尊嚴。”
“所以米蓋爾不會殺了列奧納多,他或許會受傷,被折磨,但還能活。”朱利奧接著說:“但他會被送到一個地方囚禁起來,不,”他改變了自己的想法:“等等,埃奇奧,你們問過那個旅店的人了嗎?”
“他們知道的不多,”埃奇奧說:“他們說,他們那天,被一群陌生人威脅了,他們有聽到那位在房間里留下記號的客人與他們爭執,也聽到了悲慘的叫聲,但他們根本不敢離開自己的房間。”
“他們有看到列奧納多離開嗎?”
“沒有,”埃奇奧說:“但他們說,他們帶走了一只箱子……你是說,”他抬起頭來:“他們將列奧納多裝在了箱子里?”
“嗯,如果我是米蓋爾,我會直接把列奧納多.達芬奇送到凱撒.博爾吉亞面前,讓他自己處理。”朱利奧說,“但他不會隨隨便便地去找一個商隊——等等,”朱利奧站起來,敏捷地跳上椅子,從書架的最高處拿出了地圖,這是他在盧卡的時候,重新描繪的托斯卡納地區的勢力圖,其中就有阿爾比齊家族的幾處據點與他們慣用的商路,“這條路程最短,”他指著一條彎彎曲曲的小徑:“直達卡梅里諾,兩天前,卡梅里諾家族的家長達瓦諾拉和他的兩個兒子都死了,被掐死在他們的城堡里,他的親眷懇求我們為他們做一場盛大的贖罪彌撒,因為他們無法確定他們是否有做過懺悔與行臨終圣事——是凱撒做的,凱撒不會那么快的離開卡梅里諾,按照他的習慣,他會看著達瓦諾拉所有的錢財被搬運一空才會離開,就像他之前做的。”他看向埃奇奧,“他們最有可能走這條路,但我不能保證。”
“足夠了。”埃奇奧站起來,抱了抱朱利奧:“我會第一時間告訴你結果的。”
說完,埃奇奧就從窗口躍了出去,朱利奧站在窗前,目送那條熟悉的白色身影逐漸消失在黑暗里,那雙金色的眼睛,宛如冬日陽光下的湖泊,看似溫暖,卻早已冰凍得結結實實。
他叫來了一直守候在門前的修士,吩咐了他一些事情,又連夜去了喬.美第奇樞機的宅邸,雖然還不到最后發動的時候,但也可以向凱撒.博爾吉亞,以及亞歷山大六世索回一些利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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